第五十章:番外·两相负(下)
茶西饼2019-03-31 23:003,270

  他几乎是狂喜。

  那真的是最好的时候,他们谁都还没有遇上谁,他想试试,如果是他先遇上的她,如果……她一眼就爱上了他。

  然后毫无意外的,她如他所愿,那时候他想,如果她再主动一些,将他们从前的位置调换,不是他要强娶,而是她铁了心的就要嫁给他——

  之后竟然也实现了,那时候谢司空办成了一件大事,父皇龙颜大悦,问谢司空想要什么赏赐,谢司空就说了女儿的心愿,这些话自然是在私下里说的,父皇后来问过他的意思,他自然是同意的,之后就有了天家赐婚,她再次成了他的王妃。

  可外面不是这样传的,外面的人说,谢氏女心仪汝南王,甚至利用谢家的权势强求一个姻缘,他不否认,他觉得这样很好,这样一来外面的人每每提起此事都会说一句谢家女情深似海,只要他能听到一句她喜欢他,哪怕是传言,他也甘之如饴。

  他们成亲的那天也是个好天,这一次催妆的时候她并没有让他等多久,他全程都像是在做梦,总担心这场梦太过美好,等到他从梦中醒来,面对空旷的楼宇,面对成堆的奏疏,面对一个……没有她的将来,他心生惶恐,落在旁人眼里,就像是煎熬。

  有句话叫今朝有酒今朝醉,总之他们已经成了亲,他在青庐里与她结发,饮合卺酒,系五色丝线,然后龙凤烛一直燃到天亮,照下一室旖旎,他再睁眼的时候是熟悉的床帐,耳边是她均匀的呼吸声,他翻了个身,将还在睡梦中的她揽进怀中,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如果……

  他这样想的时候是在很久以后,那时候后宫里有很多人,没有人担心他后宫空虚,没有人担忧他没有子嗣,唯一还是会引起他们争论的是继后的人选——

  他们说,废后失德,没道理因为病故又添哀荣。

  这样的声音起先有很多,这其中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抄了谢家,处死了太傅——他的国丈,他那时候放下话来,说谢家子弟百年间不准入仕,但是后来他后悔了,这一条禁令慢慢没有人再记起,再有人提起立后一事的时候便也不会再提先皇后,因为他们知道,那是他的逆鳞。

  那时候他坐在紫宸殿里,桌案上的文牒一摞一摞的摆在面前,他手边有一块鱼符,上面刻着一个“湛”字,那是他打算给他们的孩子取的名字,只是她一直都没有子嗣。

  起初他以为她是因为身子不好,后来……他处死了郑若和伏徵之后才知道,她之所以怀不上他的孩子,是因为她被她们算计了。

  “水木湛清华……”

  他看着鱼符上的字,想起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的样子,带着一点淡淡的忧伤,他忽然后悔自己当时的淡漠,可是他害怕啊,他怕所有的美好都只是梦,他怕他沉迷其中,然后有一天忽然醒来发现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枕。

  所以……他在他最有机会的时候选择了放弃。

  是他亲手将那仅有的一点可能掐断,是他将她推进了深渊,她曾经那样爱他,爱到了骨子里,他是她的骨中之骨,是她的血中之血……骨血如何会分离?

  他仗着这一点肆无忌惮,他甚至用了最拙劣的法子,他要试探她,他要看着她对他的爱会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因为对他的爱,所以爱屋及乌……

  所以……他没有拒绝郑若,没有拒绝伏徵,没有拒绝那些想要同他沾亲带故的世家,也没有拒绝应酬当中如同物品一样塞过来的姬妾。

  所以……他故意漠视她,又故意在她面前毫不掩饰的表露对其他人的喜爱,一边看着她黯然神伤,一边看着她装作温良贤淑的模样对他笑脸相迎。

  她表现得越在意,他就越欢喜,可偏偏又不能对她热情,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候,他只有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才不再掩饰那些贪婪、爱意、珍视……

  只有在她沉睡的时候,他才敢一遍又一遍的以指尖描摹她的眉眼,才敢肆无忌惮,才敢唤她的名字……

  何苦呢?

  何苦做出这样表里不一的样子,折磨着她,也折磨着自己?

  这个道理他在很久以后才悟出来,那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他挥霍掉了最美好的时候,践踏了所有名为“以后”的时光,然后在很久很久以后,他终于开始后悔。

  可那又有什么用?

  她不在了,哪怕他替她报了仇,哪怕他终于敢正大光明的思念她。

  哪怕……他为了她一辈子不立后,那样史书上就只会记载她一位皇后,千秋万代,他就只有她这一位皇后。

  他想她应该会欢喜的吧,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身边的那个人都始终是她,也只有她。

  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奏疏里多了很多请立太子的话,他有很多个儿子,可他最想立的那个,却再也不会出现。

  他问迟内监,“朕的这些皇子里,谁可堪当大任?”

  迟内监俯身拜下去,恭恭敬敬的说:“无论是谁,都是陛下的孩子。”

  他笑迟内监跟了他这么多年竟然变成这样一个性子,迟内监在一旁赔笑,多余的话他们谁都没有说,他心里清楚,如果迟内监真的说出了什么,他也许不会留着他。

  “陪我去椒房殿坐坐吧。”他没有自称“朕”,每次他提到她,或者与她有关的事的时候,他都不会自称“朕”。

  迟内监扶着他去了椒房殿,椒房殿每年都会翻修一次,起初每一次翻修都会引起一轮探讨,他们会猜测谁是入主椒房殿的人,后宫里的妃嫔也会明里暗里的较量,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是想的。

  可他也只是命人翻修而已,殿内都是旧物,都是她从前用过的东西,香炉里面燃着她最爱的和罗香,他走进去,就好像她一直都在这里。

  他总是在后悔,为什么没有让她住进椒房殿,为什么要让她去章华台,那几年里她顶着皇后的头衔,却显得那样名不正言不顺。

  可她什么都不说,也不恼,而他就那样看着,像是在赌气。

  他坐在她从前最常坐着的那张矮榻上,想象她曾经在这里做过的事情,她爱煮茶,这里应该是茶烟袅袅,于是他让迟内监将茶盘拿过来,亲自碾了茶叶,一样一样放进滚水里,可他火候掌握的不好,一壶茶总是半途而废。

  他把迟内监支出去,椒房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他将殿内器物一寸寸抚过去,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她,仍是最初相遇的那个样子,清清冷冷的颜色,着紧身交领大袖衫,海棠色的折戟长裙随着她的动作漾出一道又一道涟漪,披帛长长的垂下来,被落下的雨打湿了一点,他递过去一片荷叶,她向着他笑——

  他慢慢阖上眼睛,他觉得很累很累,再也不想醒来,可在彻底阖上眼睛以后,他却希望他再醒来的时候依然会回到当初。

  所以当他睁开眼看到一方床帐以后,他几乎想要放声大笑。

  他再一次回来,而且命运又给他行了一个天大的方便。

  是在青庐。

  那时候他看着她的睡颜,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是她央着谢司空求父皇赐的婚。

  一如那时。

  他极尽所能的对她好,他要把两辈子积攒下来的亏欠在这时候全都弥补过去,她想要自由,他就给她自由,他也不会让其他人分走他——那原本就不是他所愿。

  一切都在朝最好的方向行进,那时候他以为他终于苦尽甘来,得偿所愿。

  然而没有,那就像是一个玩笑,他像那只拼命想要捞起水中月亮的猴子,最后只捞起一池碎影,粼粼的散开,捞不起,也握不住。

  夜尽天明,他抱着她的牌位一夜没有合眼,上朝的时辰已经到了,迟内监走进来拉开床帐,看到他这副样子瞬间吓了一跳。

  “陛下……陛下?”迟内监小心翼翼地轻唤。

  他动了一下,闭了眼深吸一口气,然后起身,更衣。

  朝堂事务里琐事居多,边关一直不太平,渤海王自请前去边关,淮阴侯也表示愿意分忧。

  渤海王一直没有娶妻,他登基以后也曾想着为他选一位王妃,可他不要,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十六郎的眼里没有了从前的那些光彩,就像是……突然之间失去了什么。

  青奴一天天长大,他是皇长子,也是他……唯一的子嗣。

  他没有再见过伏徵,即便是元旦这样的大日子,他也不愿意见她,他给了她除皇后以外最尊贵的位分,然后将青奴送去了资善堂,那里是皇子读书的地方。

  每一天夜里,他都在期待醒来,可每一次醒来,他又希望自己……再也不要醒来。

  他开始在纸上写字,一行一行,总是不成文,后来有一天,他没有再醒来,迟内监收拾旧物,看到一张已经泛黄了的纸,那原本应该是张浣花笺,笺上写了几行小字,一笔一笔,都是枉然——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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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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