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师庙的贡品一般都是什么时候送过去?”十六郎冷不丁听见韶安这样问。
回话的人也没怎么犹豫,干干脆脆地接口答道:“一般都是在我们吃饭之前,谢管事单开了个小灶,专门做这些贡品,等做好了就亲自送过去。谢管事心诚,如今雨师显了灵,咱们这一处得雨师庇护,今年的收成一定比往年要好得多。”
“谢管事……一直都是亲自将贡品送到雨师庙吗?”韶安问。
那人点了点头,“谢管事不管再忙都要抽出时间亲自去上供,我们想替他去,他都不让。”
十六郎浅浅吸了一口气,这位谢管事在女儿失踪的时候既能将庄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又能时刻关心着雨师庙的贡品,实在是颇具大将风范,有这样的人坐镇,谢家真是找对了人。
他转头看向韶安的方向,这位谢小娘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点了点头,示意那人可以出去了。
回话的人行了礼,走出去自是不表,门外紧接着又进来一个人,看上去年岁不大,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十六郎注意到韶安皱了下眉。
“你今年……多大年纪?”韶安问。
“回女郎,小子今年二十有三。”那半大孩子一开口声音清脆,但这句话一说出来,十六郎和韶安同时有些吃惊。
有人会因为某些原因始终维持在固定某个阶段的样子,眼前这位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实际上却已是弱冠之年,往后几十年大概也会以这样一副姿态变老,十六郎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唏嘘。
“雨师显灵是怎么一回事?”十六郎听见韶安这样问,之前他对于这件事也是万分好奇,当下也微微向前倾了倾身,竖起耳朵听着。
“小子也只是听说……”那人皱着眉,有些不确定的样子,“有一天夜里下了雨,到后半夜的时候一道闪电亮起来,然后就听轰隆隆一声响,那雷声大得出奇,吓得我直接从床上掉了下去,我当时正做梦梦见自己长成了个翩翩公子,高头大马风风光光的娶了个媳妇,一睁眼睛发现是做梦,还有些生气。你们猜,后来怎么了?”那人说到这儿脸上的表情变得神神秘秘的,甚至还故意卖了个关子。
“后来如何?”韶安揉了揉眉心,问。
“一大清早就听见外面一群人都在说昨天夜里那一声巨雷,可巧隔壁村子里的刘婆子来我们这儿送钱,哦……这事儿说来还有段故事,二位若是感兴趣那小子就给讲一讲。”
十六郎有些头疼,这位八成是个嘴碎的,本想着拒绝,但是韶安已经发了话,“什么故事?你说来听听。”
“嘿——”那人来了兴致,“刘婆子本来是我们庄子里出去的,英娘小时候没了娘,是刘婆子带着她照顾了她几年,后来刘婆子的儿子从外面回来了,在村子里置了几亩薄地,想将刘婆子接出来尽孝,刘婆子本身不是庄子里的人,所以也没有卖身契,谢管事因为她照顾英娘的那几年一直对她心生感激,所以她儿子一来求人,也没犹豫,直接就让刘婆子跟着她儿子回去了,还另外送了他们母子点钱财。
去年刘婆子的儿子下地受了伤,那伤挺重的,也干不了农活了,谢管事心善,让我们大伙都去帮忙做做地里的活儿,刘婆子过意不去,就说就当是花钱请谢管事来帮忙的,等收成好了,就连本带利的都还上,谢管事也就同意了。
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刘婆子的儿子还没好呢,刘婆子自己又病了,这一下子又花去了不少钱,地里的东西交了租子剩下的也就勉强能让母子撑过去,谢管事说还钱这事儿不急,平常偶尔也帮衬着他们,前些日子她儿子做了笔小买卖发了点财,刘婆子就赶紧带着钱来庄子上找谢管事,哦对,就是下雨的第二天。
刘婆子那边离着雨师庙不远,就是她过来说的雨师庙显灵的事儿,说挨着近的那几家都看见了,雨下得最大的那时候,从雨师庙里出来一个人,绕着雨师庙转了一圈,又一下子消失不见了,雨师庙平时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哪里来的什么人呢?所以他们就说那一定是雨师显了灵,出来看看自己的这个雨师庙实在是太破了,所以正生气呢,那最响的一声雷就是雨师的叹气声。”
那人说完以后冲着韶安笑嘻嘻的说,“不过这个事儿小子也实在是没有亲眼所见,反正大家都这么说,那我也就这么信着。”
“那雨师庙是谁提出来重修的?”韶安又问。
“这个……”那人挠了挠头,“也不是谁先挑的头,就是大家伙儿在一起商量来商量去,就决定一起出钱给雨师庙里里外外翻新一遍,还给盖了围墙,看着挺气派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修缮雨师庙用了多久?”
“用了大概……”那人掰着指头数了数,“哦,想起来了大概也就小一月吧,那边本来也不大,刷点漆盖个房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雨师庙建成以后你去看过吗?”
那人摇了摇头,“嗨——这种事情我们一般都不去凑那个热闹,去的都是放供果的,我这一穷二白的,不去吃人家的供果就算不错了,哪还想着也跟着去看看啊。”
韶安点了点头,说:“多谢。”
“这有啥谢的,女郎这么说可就真是折煞我了——”那人说着慢悠悠往外走去,看背影就像个下了学一身轻松高高兴兴的孩子。
等庄子里的人都问过了一遍,十六郎已经就着紫苏饮吃了两碟子糕饼,韶安倒是只吃了一盏紫苏饮,其余时间就是在纸上写写画画,十六郎有心想要过去看一看,又实在放不下架子,就只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优哉游哉的坐着,偶尔出去转两圈,然后再回来。
等十六郎再进到账房的时候,韶安搁下笔,看了他一眼,说:“看郎君的样子,是已经放弃比试了么?”
十六郎大大方方的承认,“我看谢娘子你对这方面熟稔得很,我若是逞强,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左右不过都是要替谢管事找他那个失踪了很久的女儿,那你我何不通力合作呢?”
“郎君说得有理。”韶安笑了一下,“既然郎君这么说,那我就不再继续坚持了,从此刻开始,还请郎君从旁协助。”
十六郎在心里暗暗想道:怕是这位谢小娘子一早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什么比试不比试的,她早在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不过是怕他不搭这个茬儿,才故意说什么比试不比试的话,不过她也不好好想想,她一个小娘子,即便他愿意跟她比,也是胜之不武,怎么会那么干脆的就应下来?
“看来我们需要去一趟雨师庙了。”韶安说完将剩下的半盏紫苏饮喝尽了,然后站起身,带着那两名侍女往外走,又将她带来的随从都叫到一起吩咐了几句,最后只身和他往雨师庙走。
路上十六郎问她:“你就这么放心的和我单独出来?你就不怕半路上我使坏,让你遭到什么不测?”
“你不敢。”她非常平静的答。
“你怎么知道我不敢?”十六郎故意逗她,“又不是没有高门子弟做过什么腌臜事,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坏心?”
“你既然是我阿兄的朋友,又是借着他的名字到的谢家的庄子,你去了哪儿,见了谁,自有庄子上的奴子们看着,如今他们又知道我也在庄子里,还知道我和你一起出了门,如果我出了意外,你觉得你会摘得清么?”她转过头来看着他,“即便是庄子里的奴子不敢拿你怎么样,难道我阿兄还不会对你如何吗?”
你阿兄也许还真不会对我如何……但这话十六郎也只是敢在心里说。
所以他开口,带着三分无奈,“你还真是有恃无恐。”
“过奖过奖。”小娘子极其随意地答。
十六郎与她顺着庄子门口那条路一路走一路看,两旁郁郁葱葱,离着不远就是成片成片的田地,旁边有一片桑树林,有人在劳作,却看着比京中那些都要舒心。
不多时就到了雨师庙。
雨师庙规模不大,一共也就一进院子,后面连着桑树林。
大门倒是很气派,因着是新上的漆,所以也少了一点幽静的感觉。
十六郎当先走进去,殿内是一尊雨师像,也是新上的漆,雨师像前的供桌上摆着供果,香炉里插着燃了大半的香,看样子之前是有人刚刚来这里上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