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郎在大殿里转了两圈,这间大殿从外面看占地不小,可进到里面却觉得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宽敞,他抬头向上看,雨师像不是很高,应该只是新刷了漆,并没有重塑,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雨师像原来断了的地方被重新粘和起来。
不过想想这雨师庙从前的香火也并不算旺,周围又没什么富户,能将一个小小的雨师庙翻新成现在这样也花费了不少财物,他打量了几眼,没再继续看,转头看向韶安。
这位谢小娘子倒是看得仔细,只是她看的一直都是桌上的贡品。
供桌上放着素斋果子糕饼叠了两三盘,糕饼上的印花是时下最流行的,旁边的果子应该是新摘的,上面还残留着点露水,她拿起一枚果子看了看,忽然有些好奇的问他:“这里的贡品看上去都是新的,那么之前的那些都去了哪儿?”
“不是说雨师显了灵?”十六郎有些调侃的意味,“八成是雨师显灵了以后不再吸收天地精华人间烟火,而是也开始吃这些五谷杂粮,他是神仙,饭量大一些也是情理之中。”
这么说完就见韶安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十六郎走过去一点,好声好气儿的说,“我猜就跟白马寺藏梅寺那些供桌上的东西一样,白日里端上供桌,到了晚上就将这些贡品施给附近的穷苦人家还有乞索儿,说出去也好听,都是沾过佛气的,吃着也图个吉利。”
韶安点了点头,这殿内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她转身走出来,到门口的时候又转过身回望了一下。
十六郎好奇,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出什么东西,正有些不解,就见韶安已经走了出去,也忙跟着往外走。
两边偏殿的门都紧闭着,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韶安走过去想要将那扇门推开,却没有推动。
十六郎也推了两下,那门上并未上锁,可无论他用多大的力依然纹丝不动,十六郎有些奇怪,又反方向拉了两下,偏殿的门依然没有反应,他有些奇怪,嘀咕了一句,“这门别是假的吧?”
偏殿的门是个摆设……这一点十六郎始终觉得新鲜,他虽然不常去这些庙宇,可也知道断不会有哪家寺庙会这样做,即便是个样子货,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更何况这雨师庙是翻新过一遍的,难不成是因为实在太过仓促,又没什么钱修余下的部分,所以干脆就全砌死了,做个样子货出来?
韶安没有再在雨师庙里停留,却也没急着回庄子上,出了门向后走,进了那片桑树林。
十六郎自然也是要跟着的,从前门走到后面,忽然发现院墙上开了个角门,看那角门通往的地方,十六郎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韶安回过头问。
“你看那扇门。”十六郎指着那道角门,说,“那个地方开的门不就直通那偏殿去了么?”
说着就要走过去,但他被韶安扯了一下,转过头有些不解的看向她,问,“不能过去?”
韶安盯着那门看了半晌,说,“至少现在不能过去。”
“这门有什么碰不得的么?”十六郎有些不解。
“谢管事应该快要来送贡品了,我们不如在这边等一等。”韶安说着继续朝桑树林那边走,那一片桑树林比别处幽静,也好藏身,从雨师庙前面走绝不会注意到那边的情景,但人进了桑树林,却能将雨师庙附近发生的事情看的清清楚楚。
十六郎抱着胳膊靠在树干上,闲闲打量了这位谢小娘子一阵子,如果抛开一开始那些乱七八糟的印象,平心而论,这位谢小娘子着实是个美人,又因为是谢家人,通身气派都比其他人要正一些,也不知道谢司空是怎么教的这些儿女,悉达多虽然也是个不着调的性子,但是一举一动写意风流,看得他着实有些嫉妒。
“你一直盯着我看,是有话想要对我说?”韶安冷不丁开口说道。
十六郎吓了一跳,他明明是站在这位谢小娘子的斜后方,如果她不刻意回头来看的话绝对发现不了,她是怎么知道自己一直在看她的?
但这时候也只得硬着头皮答,“你来这里,是专程等着谢管事的么?”他对这位谢小娘子真是怕得紧,想他渤海王随性惯了,却头一次这样束手束脚,想到这儿就觉得有些憋闷,甚至打定了主意,等此间事了回了京,他要狠狠的敲悉达多一笔,地点都已经想好了,就去望江楼!
“你不觉得这雨师庙很奇怪么?”忽然见听见韶安这样说。
十六郎想了一下,点了点头,“确实有些奇怪,那大殿从外面看上去似乎很大,可进去了以后却又觉得异常的狭小,就像……”
“有隔层。”韶安笃定地道。
“对!”十六郎点了点头,“可这雨师庙又不像敦煌那边,又是壁画又是佛经,即便是修了隔层,又能放些什么——”十六郎忽然一惊,他极其诧异的看向韶安,“你是说……”
韶安冲着他调了一下眉毛,“偏殿的门推不开也拉不开,大殿之内又异常狭小,偏偏院墙外面有一扇通向偏殿的角门……”她眼里藏着狡黠,“你说……这里面会藏着谁?”
“难道……英娘根本没有失踪?”十六郎万分的不解,“好端端的,她住在雨师庙做什么?”
“光靠我们在这里猜是猜不出来的,只有等谢管事来了以后看一看之后的情况,然后才能去找谢管事聊一聊。”韶安慢慢呵出一口气,“谢管事对女儿是真好,送的吃食都是好东西。”
“可不是嘛……”十六郎也跟着感叹了一声,“我阿爷如果能有谢管事的一半好,那该有多好……”
“你阿爷平日里对你不好么?”韶安问。
有时候并不能单纯的以某件事来评判一个人做的是好还是坏,十六郎在这时候想,如果是在对于子女的照料上来说,他阿爷做的确实不好,但……那毕竟是天子,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更何况每日里光是国事就有一大堆,又能分出多少精力放在他们身上?
更何况还有那么些妃嫔,每一个都变着法儿的妄图抓住他阿爷的心,为了能多见天子一面,宫中绿云扰扰,渭流涨腻,烟斜雾横,这些都是极为平常的事情,如果他的母亲不是皇后,也许他根本就见不到他几面。
但是他不好么?十六郎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答案,他阿爷在位的这些年,并没有听说哪里遭了多大的灾,远的不说,就说这洛阳城中,天子脚下一派繁荣昌盛之气,足以见得他阿爷在位这些年做的很好。
如果说有遗憾的话……
十六郎想,大概就是如眼前这样,他没有机会如寻常人家一样,得到那些无微不至的爱。
不过这不重要,他是皇子,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本身就是一份保障。
大概是见他面色不好,韶安再开口的时候语气明显变得温和了些,“你羡慕他们,说不定他们也在羡慕你,人总要拥有一些东西,再失去一些东西,总不会让谁得天独厚,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去,那样的人……”
十六郎等着听她会说出什么话,结果就听见她顿了顿,说,“活不长。”
十六郎“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正说着,忽然见谢管事拎着个食盒走过来,在门口的时候张望了一会儿,迈步走进去,不多时又带着食盒走出来,往桑树林的方向走,十六郎心中一紧,才要有所动作,就被韶安制止住,“放心,他不会朝这边来的。”她这样说。
果然就见谢管事走到角门那边,敲了几下门,不多时里面有人开了门,从他们这个角度来看并不能看清门内的人,谢管事拎着食盒走进去,也没有再向四周张望,回身关了门。
“看来谢管事并不是去给雨师庙上供。”十六郎看着那扇门轻声说道。
“这大概就能解释了为什么谢管事从来都不将这件事假手于人。”
十六郎点了点头,偏头看向韶安,“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这地方应该只有这一处出口,如果现在过去的话人证物证就都在了。”
“不急。”韶安摆了摆手。
“那……还要再等什么?”十六郎有些不解。
“现在过去,最多就是将谢管事和屋内的人堵在里面,可这又能说明什么?”韶安摇了摇头,“即便里面那个真的是英娘,也只能说明英娘并没有失踪,其余的什么都说明不了。”
“咱们不就是为了找英娘吗?”
“不止,还要找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