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了约摸有一炷香的功夫,师爷看着闭目站在屋子中央的楚折梅,动了动嘴唇,但还是把即将要问出的话忍了回去,然后他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他还记得楚折梅第一次做法说召出了尹府君的魂魄的时候,府衙花园中刮起一阵大风,而那天本该是风和日丽,变故就只在那短短的一瞬。
万一这一次又出了什么变故……
师爷偷眼去看文宋,后者平静的坐在那里,看着楚折梅,面上既无担忧之色,又无即将能见到自己心爱之人的期盼喜悦之色,总之文宋就是那样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就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被临时拉过来撑场子凑热闹的无关紧要之人。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楚折梅睁开了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
“如何?”师爷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
“纪可容说,她是被人推进水里淹死的。”楚折梅这样说的时候面上神态依然非常平静,整个人透着一股写意从容之态,像是一幅水墨山水。
“竟然真的是……”文宋喃喃开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咳咳……”师爷咳了几声,看着楚折梅,“楚真人可是看仔细了?这事情可疏忽不得,楚真人若是没有看清也没有听清,不如重新询问一番。”
楚折梅微微笑了一下,“先生说笑了,这样的事情,在下怎么会疏忽呢?”
“难道仵作还会骗我不成?”师爷的声音扬起来,“仵作的验尸报告写的清清楚楚,纪可容是失足落水溺死在池塘中的,初验结果与复验结果相同,如今楚真人凭着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召出来的魂魄之言,就如此武断的说纪可容是被人推下水淹死的,岂不是在质疑府衙的勘验能力?”
“看来先生是不信了。”楚折梅叹了口气,“那便还是需要叫仵作前来了。”说着他迈步向外走。
“站住。”师爷在身后叫住了他。
“先生有何吩咐?”楚折梅顿住脚步,转回身望向师爷。
“已经有人去叫了,仵作休息得早,一旦睡熟了便是房子着火也察觉不到,楚真人何必这样心急?”
“这样啊……”楚折梅点点头,“那便只好放火烧仵作的房子了,只希望他到时候不要见怪才是。”楚折梅说完快步走到门边,一推门,“来人。”
有人应了一声,师爷听到有人应声,探头向外看了一眼,应声那人不是衙役打扮,也不是府衙的仆从打扮,倒像是文宋带来的随从。
“门外何人?擅闯府衙可是重罪!”师爷站起身,一边怒斥一边向外走。
“先生请慢。”文宋忽然站起身,伸臂拦住了师爷。
“你这是?”师爷的脸色沉下来,“文先生,我知道你忧心于纪可容一事,但有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这里是府衙,不是你能够随便胡来的地方。”
文宋低头轻笑着摇了摇头,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骤然一冷,“我倒是不知,这府衙……什么时候竟然成了师爷你的府邸了。”
那边楚折梅还在同来人说话,“如果那位仵作的房门叫不开,你便破门而入,如果叫不醒仵作,你就往他脸上泼水,如果还是不行,就放火烧他的房子。”
“你——”师爷听到最后那句话,抬手指着楚折梅,“楚真人,你也要在这府衙之中撒野么?”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胡二哥客舍内,吴员外惊恐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几人,他双手被反剪着绑在身后,整个人靠在墙角,手脚已经被绑得发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绑住了多久。
“喂……”阿谭拿胳膊拐了一下靠在自己身边的初九,“我们就这么绑着他……不太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初九不以为意,“他身上可还背着几条人命,这样对他已经算是客气了。”
“看不出这吴员外竟然这么厉害。”阿谭不知是褒是贬的嘟囔了一句,过了一会儿又拐了拐初九,问,“我们就这样一直盯着他吗?”
“看来是了。”初九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人狡猾得很,你就别说话了。”
阿谭撇撇嘴,看了吴员外一眼,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吴员外斟酌了一下词句,开口问道:“敢问两位郎君,为何要抓我?”他的声音发紧,有些哑,问完以后顺带清了清嗓子。
“自然是有事。”初九应了一句,转回目光看向门外。
沈无方和韶安坐在另一间屋子里,初五与门外之人简单交谈两句,关上门坐回到桌前,说:“楚庄主……”他停顿了片刻,“他派去的人在烧仵作的房子。”
“烧、烧房子?!”沈无方惊的咳了两声,一脸的难以置信,“真的是他让人烧的?”
初五点了点头,“原本这件事是惊动了金吾卫的,楚庄主派去的人不知道对着金吾卫说了什么,又拿出也一个东西来给金吾卫看了一眼,金吾卫就没说什么,也没拿人,只命人准备好救火的用具看守在门外。”
“难道……”沈无方想到了什么,但他没有继续说。
“既然金吾卫连烧房子都不管,那我们在宵禁以后上街,也是可以的了。”韶安忽然开口说道。
“不错。”初五紧接着说道,“刚刚传消息的人回来说,让我们派些人守住小南春的前后门,这是直接越过了金吾卫,也许如今我们与金吾卫一样,全都听命于这位楚庄主。”初五说到这儿沉思了半晌,看向沈无方,“敢问沈神医,这位楚庄主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让金吾卫都能对他言听计从?”
沈无方打了两声哈哈,干巴巴地随口胡诌,“他……他能有什么来头,不过是和我一样的江湖人,也许这是府衙里面的人授意的,他么……狐假虎威而已。”
然而沈无方心里想的却是,楚折梅可是有黄金鱼符的人,又有天家密信,必要的时候亮出身份有什么奇怪的。当然……这些话不能被这些人知道,也……暂时不能让这位不知是否恢复了记忆的谢家娘子……呃……或者说是汝南王妃知道。
这个叫初五的也确实能装,想当初清水镇上他们两个也是打过照面的,只是不知他们这种心照不宣的做戏状态究竟能维持到几时。看楚折梅这时候的动作,归宁城内的事就要解决了,到时候他自然要启程前往下一个地方,这位失忆的谢娘子大概还是会跟着他们一道启程,初五这群人自然要接着在暗中相护,那位汝南王迟早也是要露面的,只是不知到时候汝南王与楚王在此地相遇,两方各自是个什么心情。
他还是要找个机会尽快将这其中的事情与楚折梅说清楚的,别看楚折梅从前表现得貌似不近女色,那只是因为还没有能入得了他的眼的。
“楚折梅竟然派人烧房子?金吾卫竟然都不管?”十六郎忽地站起身,抓起大氅披上就要往外走。
内监忙不迭拦下他,说:“王爷这是要去做什么?”
“去看热闹啊。”十六郎答得理直气壮,“楚折梅既然能这样明目张胆的烧房子,要么就是要把屋子里的人逼出来,要么就是故意灭口,总之怎么做都是他的道理,并且一定是与如今城内发生的事情有关且有利的道理,我过去除了要看热闹,还要防着万一事态不受控制,出了什么乱子,楚折梅自顾不暇,那么还有谁去保护她?”
“王爷哟……”内监急得直流汗,“王爷你不能露面,那边府里已经派了人了,咱们只要在暗处远远地看着就好,王爷这时候要是露了面,被有心人看见了,到时候又要如何交代?王爷便是不为自己想想,也、也……也想想淮阴侯那现成的例子——”
十六郎的动作一顿,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有些挫败的回身坐在榻上,将身上的大氅随手丢给内监,“你说得对。”他的声音低下来,“我不能出面,不能……”
“王爷放心,如今形势还在能够控制得住的地方,即便是事情发展的超乎常理,还有那边府里的人在,不会出事的。”
十六郎苦笑一声,看向内监,半真半假的问:“你说……要是当初到谢家提亲的是我,谢司空会不会应下?”
“这……”内监有些为难的咧了咧嘴,“那……毕竟是天家赐婚。”
十六郎慢慢呵出一口气,“是我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