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偏厅里,楚折梅拎起桌案上放着的茶壶轻轻晃了两晃,稍微有些失落的道:“茶水快要没有了。”
师爷脸色铁青,坐在座位上没有说话。
“来人。”文宋也揭开自己手边的茶壶壶盖看了两眼,向着门外唤道。
“府衙重地,文先生将这里当成文宅了么?”师爷重重放下手里一直握着的杯子。
杯底与桌案相接,发出一声闷响。
“将府衙当做自己宅子的是师爷你才对。”文宋先是抬手指了指自己和楚折梅手边的茶壶,等到来人将茶壶端下去重新添了水,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遥遥向着楚折梅举杯,然后说道,“师爷这些年来打着尹府君的旗号狐假虎威,想来这日子过得是不错的。”
“你说什么?”师爷冷哼一声,“在下不过是受了尹府君的赏识,得了一碗饭吃,若文先生眼红,不妨将在下换下去。”
“真是抱歉。”文宋有些歉意的欠了欠身,“是在下说错了,师爷仗的并不是尹府君的势,毕竟尹府君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可还供不起先生这尊大佛。只是不知……先生倚仗的那位吴员外,借的又是谁的势?”
“什么吴员外?”师爷掀起眼皮瞥了文宋一眼,“文先生,在下知道你是为了纪可容之事心中不快,但再不快也应该看看自己所在的是什么地方,府衙重地,哪里是随便什么人便能撒野的?”
“先生说得是。”文宋低头轻笑两声,“仵作还是没有到么?”这一声是问门外之人的。
门外候着的人闻声回道:“仵作到了,正在外面候着。”
“既然到了,便请进来吧。”文宋微微向后仰,靠在椅背上,转头看着师爷,“仵作既然已经到了,师爷是否能容仵作与楚真人在此复验一番?”
师爷冷眼看着楚折梅,后者眉眼微抬,是一个询问的表情。
“府衙不是已经由文先生说了算了么,文先生说请,那便请。”
“看来师爷心里还是有气了。”文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向着门外说道,“请仵作进来。”
仵作的脸上还残留着黑灰印子,联想到刚刚楚折梅吩咐的那番话,文宋假装抬袖子捂住嘴咳嗽两声,忍住笑。
“你怎么这副鬼样子?”师爷翻了仵作一眼,“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仵作擦了擦脸上的汗,他的袖子上也粘着些灰,不光没有擦净,反而更显得脏兮兮的。仵作抬起头看了一眼师爷,一脸沉痛地说道,“先生若是找我有事,叫人知会一声也就是了,何必派人放火烧我家的房子?可怜我那屋子,刚翻新了没多少日子,眼看着又要被一把火烧尽了,敢问先生,如此对我,却是为何?”
师爷面色不愠,“你自己睡着了以后哪怕在你耳边敲锣打鼓你都听不见,还怪得了旁人烧你的房子?”他横了一眼楚折梅,对仵作说道,“让人放火烧你的房子的此刻正要和你进行复验,他问你什么,你只照实了说就是。”
“照……照实说?”仵作的声音发虚,小心觑着师爷的脸色,“先生真让我照实说?”
师爷一拍桌子,“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难道还要让我教你?!”
“是是是……”仵作忙不迭应道。
“放火烧了先生的屋子实在是迫不得已,先生放心,在下这便让人前去修葺,再另请几个好的泥瓦匠来,重新给先生盖几间敞亮屋子来。”楚折梅向着仵作揖了一礼,也不等仵作说话,接着问道,“请问先生,纪家娘子的尸体是先生验的么?”
仵作压着心头火气,硬邦邦的嗯了一声。
“先生可千万要记仔细些,别回头又说这是别人验的。”楚折梅又说了一句。
“府衙之中就只有我一个仵作,我若是不验,难不成还能到街上随便拉一个进来么?”
楚折梅点点头,“先生这样说,在下便放心了。”
仵作瞥了他一眼,忽然问:“你说话可算数?”
楚折梅抬眉看着仵作,有些不解。
“你说让人给我修房子,你说话可有人能听?”仵作嘴角向下耷拉着,勉强和气地解释道。
“啊……”楚折梅向着仵作微微行了一礼,“那是自然,这世上哪有烧了人家的房子却又不赔偿的道理?先生放心,如今他们就在为先生重新盖房子,这些天还请先生屈尊暂住在客舍。”
仵作才要说话,楚折梅已经飞快的开口说道,“自然是最好的屋子,天字一号房。”
“这还差不多。”仵作抬手抵唇轻咳一声,“楚真人请说,要向在下问些什么?”
楚折梅偏头向着文宋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回头问仵作:“想必先生也是知道的,在下精通术法,这些日子又接连做了不少法事,不久前还收了一直盘踞在城中的邪祟。”
仵作看着楚折梅,眼睛一眨也不眨,“楚真人的本事,大家也都是领教过了的,但这些与复验又有什么关系?”
“在下刚刚施术召出了纪可容,发现纪可容的身上有不少的伤痕,看上去都是新伤,请问先生……当初在为纪可容 验尸的时候,可对这些伤痕有过排查?”
“伤痕这种东西……谁身上不曾有过?便是平日里偶然间磕碰了一下,也是会留下些印子的。”仵作不以为然。
“那么请问先生,纪可容一个女子,即便是身上留有伤痕,即便是些新伤,也不过是些厨余灶下不小心添到的伤痕,比如不小心割破了手,或是生活的时候被崩出的火星碰到,可为什么……她的身上会有大片的擦伤?”
“这……”仵作偷眼瞧了瞧一直默不作声的师爷,随后说道,“擦伤有什么大惊小怪?”
“那么……后颈上的指痕呢?”楚折梅冷眼看着仵作,“难不成先生还要说,那指痕是纪可容自己掐上去的不成?”
仵作张了张口,忽然拔高了声音:“那纪可容的后颈可并没有什么伤痕,楚真人如此胡编乱造,难道是觉得只凭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随随便便说出个什么‘召出纪可容’来,就能如此随意造谣生事么?”
“你只说……是,还是不是。”楚折梅向前踏出一步。
“纪可容的身上没有擦伤也没有指痕。”仵作仍旧坚持。
“看来你是不会说实话了。”楚折梅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他看着仵作,勾起嘴角,是一个笑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在这里不好说些什么,那么我们便去外面说。”楚折梅说着一拽仵作的衣领,仵作被拽得一个踉跄,气急败坏的抓着楚折梅的胳膊,大声质问,“你!你怎可如此!”
楚折梅手上使力,眼尾挑起来,声音仍旧是温温和和的,“先生大概是忘了,方士也是江湖人,我们江湖人有时候不太喜欢弯弯绕绕拖泥带水,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先生,那便请先生姑且忍着。”说完他大步扯着仵作出了屋子,另吩咐了屋外的人进去看住师爷。
“来人!”师爷腾地站起身,还没走出屋子,就已经被屋外进来的人按了回去。
“你们这是要造反么?!”师爷被按在座椅上,却又无可奈何。
文宋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的喝尽了,才站起身,一步一步优哉游哉朝师爷这边走,“我从前只当师爷是个文书,从不知道竟然有像先生这样的师爷,竟然能将县丞县尉全部管理得服服帖帖。”文宋说到这儿的时候语气一变,眼神也冷下来,“汪渺的死,师爷你……也脱不了关系吧?”
“我与汪渺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师爷瞪圆了眼睛,苦于自己被人按住不能动,否则定然要跳起来反驳。
“你与尹冰也无冤无仇,可你不还是将他也害死了?”文宋微微俯身,目光与师爷对视,“你叫县丞去沿途的驿站探听情况,可驿站那边我问过了,并没有什么县丞过来,相反,每一个驿站里,都记有汪渺的信息,那么你派去的人到底是做什么呢?”
“文先生这是伤心伤糊涂了吧?”师爷冷笑一声,“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伤心到如此地步,竟然纵着手下奴仆如此藐视公堂,还伙同楚折梅一起,用鬼神之说散布谣言。”
“散布谣言啊……”文宋向后退了一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师爷,“师爷是不是觉得……汪渺已经来不了了,所以宋玄……应该也不会再出现了?”
“你、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