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想请先生解惑。”偏厅之外,楚折梅站在仵作对面,这样问道。
仵作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楚真人若是有惑,大可以施术为自己解惑,何须问我?”
楚折梅向着偏厅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转回来,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他将匕首抽出来,对着虚空轻轻一吹,又小心地屈指敲在匕首的一面,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你无妻无子,父母又都在几年前接连去世,最好的朋友因为一场争执与你断交,如此说来,你也没什么软肋捏在他手里,又为什么如此听他的话?”
楚折梅将匕首小心的收回去,抬眼看了一眼仵作,“听说郭媒婆曾为你说过一门亲,但那家人嫌你是个仵作,怕沾了晦气,所以并没有同意,后来那家的女儿嫁去了别处,你们之间……似乎也没有往来……”
“我吃的是这一碗饭,是为府衙做事,难道我要听你一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方士之言么?”仵作冷声应道。
“你吃的到底是府衙的饭,还是师爷的饭?”楚折梅把玩着匕首,“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于是乎决。”楚折梅抬眼笑看向仵作,缓缓问道,“这几句话……我想先生应该比我熟悉。你擅自篡改验尸结果,又是为着什么?”
“你怎知是篡改?”仵作四下看了看,“你一介方士,不说出入府衙来去自如,如今竟然带着这一干人在府衙之中横行霸道,还扣押了师爷——”
“我只问你,为何要篡改勘验结果。”楚折梅面上仍旧是温和的样子,但在仵作听来,却只觉得一股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迎面袭来。
“纪可容的前额、手肘、手腕均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后颈有两道指痕,她确实是溺水而亡,只不过她是失足溺水还是有人故意将她按入水中,这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结果吧?”楚折梅重新将匕首拔出来,“有些话……我想你应该想好了再回答。”
仵作低着头盯着脚下,没有说话。
楚折梅叹了口气,“看来你是不想说话了。”他抬手向前一送,手中匕首没过一点,有血流了下来,“我这个人最恨舞刀弄枪,可有时候却又不得不如此。”说着他又将匕首向前送了一点。
仵作的额上有汗淌下来,他惊恐的看住楚折梅,口中发出嗬嗬之声。
“先生应该有所耳闻,”楚折梅随手点了仵作身上的某处穴位,仵作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在地上,楚折梅随着他的动作也跟着蹲身下去,视线与他持平,手上仍旧握着匕首,匕首的锋刃有一部分埋在仵作的身上,一点血线蜿蜒而下,再一点点滴在地上。
“江湖上……总有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这些手段不会要人的命,但却能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而且……”楚折梅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的手上沾着鲜血,但整个人看起来却像是一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如果只看脸的话,仍旧会觉得其人温润清雅,令人如沐春风。
“先生应该知道,我身边有一位神医,不说活死人肉白骨,至少在我将你折磨的让你马上就要见阎王的时候,他能将你救回来,到那时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说……为了一个随时都可能被人捏死的师爷,你替他遮掩什么呢?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吃苦?”
“我、我说——”
楚折梅弯了眉眼,“这就对了。”
“你是宋、宋玄?!”师爷慌乱的摇头,“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文宋一扬眉,“你们就没有想过么?连汪渺……你们都能下手,我一个查案使君,虽说不像汪渺那样要在归宁城内待上好几年,但到底也是要查案的,你们应该禁不住查吧?”
师爷忽然笑了,“使君想查的话,查就是了,还兜上这么大一个圈子,在下只是个师爷,号令不了那么多的人,一切自然全都是要听使君吩咐的,使君又何必如此?”
文宋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是。”
“那么……”师爷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头直视文宋,“我要告……楚折梅。”
“怎么还是没有动静?”沈无方在房里来回踱步,整个人显得忧心忡忡的,“连仵作都带进去了,怎么还没叫我们过去?”
“这事儿急不得。”韶安倒是显得很平静,“哪有什么人是随便说几句就供认不讳的,那仵作被叫进去不也是费了些功夫,连房子都烧了,人才被请出来,他们这些人相互勾结,可不是简单的几句话就能说透的。”
“谢娘子说的极是。”初五在一旁说道,“沈大夫不必如此焦急,我们的人都在外面看着呢,今夜金吾卫不管我们这一片,做事情总是好办的。”
“可他孤身一人在那府衙之中,若是起了什么冲突……那可如何是好?”沈无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碗水,大口大口灌下去,“他那个人,虽然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事情能难倒他,可若真出了什么事,没个照应……”
“文宋也在里面,而且他还带着人。”韶安说,“有文宋在,府衙之中没人敢撒野,更何况小南春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另有一拨人将里面的人看得死死的,吴员外又在我们手上,不会有人选择在此时生事。”
“你能肯定吗?”沈无方问。
韶安看了初五一眼,重新给沈无方倒了一碗水,“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你早这么说不就是了,还省了皮肉之苦,瞧瞧你如今的样子,怕是要养上个十天半月。”楚折梅随手将匕首拔出来,一道血线喷薄而出,他侧身向旁一躲,那道血线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他听见仵作微弱的哼了两声。
“把他带下去。”楚折梅向着不远处守着的人摆摆手,然后站起身,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又将匕首反复擦拭干净,这才重新进了偏厅。
文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见楚折梅迈步进来,抬手指了师爷的方向,笑着问楚折梅:“他要告你以鬼神之说造谣生事,你说……这事可要怎么办?”
楚折梅微微一挑眉,转头看向师爷,后者瘫坐在椅子上,身边一左一右各站着个铁塔似的侍从。
“这个啊……”楚折梅向前走了两步,“我一个生意人,可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之事。”
“你——”师爷咳嗽两声,急急忙忙对文宋说,“使君!使君可是知道他的,楚折梅他一直以来仗着自己方士的身份招摇撞骗,又公然在府衙之中开坛做法,府衙里的人全都能作证!”
楚折梅偏头看他,然后慢悠悠走到一旁坐下来,又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先生说我利用鬼神之说造谣生事,那么请问先生,在下造了什么谣?生了什么事?”
“自然是造谣尹府君之事。”师爷冷哼一声,他虽然坐不直,但多年装出的气场犹在,“使君明鉴,楚折梅自进入归宁城内开始,便拿着个罗盘到处乱转,又在府衙门口胡言乱语,说府衙之上罩着一团黑气,说那是邪祟。后来他又在府衙后院佯装做法捉鬼,制造妖风然后说尹府君的魂魄被邪祟侵染——”
文宋咳嗽两声,师爷的话被打断,楚折梅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目光落在地面,忽然笑了一声,“师爷竟然开始说起胡话了。”
“楚折梅!你如今难不成还要污蔑我也被邪祟侵染了不成?!”
“楚先生。”文宋开口问道,“楚先生与仵作可验证了什么?”
楚折梅点了点头,“仵作说,纪可容是被人杀害,按入水中溺亡的。”
“那便不是意外失足落水了。”文宋平静的道。
“自然不是。”楚折梅看了师爷一眼,站起身,对文宋说,“如今凶手已定,还请使君允准,将凶手带上来。”
“那便带上来。”文宋说着向着守在门口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领命离去。
“那仵作竟然敢如此欺上瞒下!”师爷在这时候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急切,“在下……哦不、草民,草民竟然被仵作如此蒙蔽,险些放过了杀人凶手,还请使君明察,以正视听!”
“自然是要明察的。”文宋缓缓说道,“今夜……注定不能平静啊。”
归宁城外的驿站内,师沅站在院中,问迟内监,“祖之你说……她为什么不愿意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