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奴!”
客舍的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后,不知为什么,楚折梅听他这一声“靛奴”,总觉得听出了些许警告的意味。
“阿爷……”靛奴刚刚还神采奕奕的眼睛这时候暗下来,人也没有方才精神。
“楚先生这便要走了吗?”中年人看了楚折梅一眼,那眼神看得人不舒服,带着审视。
楚折梅点点头,他又看了靛奴一眼,后者没精打采的绕过他往里走,末了又悄悄回头看了他一眼。
“事情都做好了吗?一天到晚净缠着别人。”中年人说完转身回了后院,离着老远,又听见他喊了一嗓子,“还不进来!”
楚折梅注意到靛奴被那中年人吼的一激灵。
“楚先生——”他小声的叫他。
楚折梅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他近前,微微矮身让自己与他处在同一个高度。
“我会想办法去归宁县的,你一定要在那边等我。”他极快地对他说,随后匆匆忙忙跑进后院,像一只仓惶的兔子。
门帘因为被大力的掀起而依然有些摆动,楚折梅盯着那门帘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他还没有听到关于靛奴口中所说的那个秘密——
归宁县附近的那座山叫做小招摇山,这座山招摇不招摇他不知道,但是小是真小,从这头向山顶望,总会有一种能望进归宁县的错觉。
山中小路果然如靛奴说的那样,因为下雨而变得泥泞,楚折梅在这时候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急匆匆赶过来——他叹了口气,事发紧急,更何况他原本就已经耽误了很多功夫。
这条小路并没有多少人走,也许是因为这些天盘桓在上空挥之不去的恐惧。
楚折梅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没有碰上山匪,也没有碰到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除了路不是太好走以外,其它一切顺利。
守城的士卒拿过他的公验看了两眼,将东西递还给他,又去看下一个人,楚折梅进到城内,总觉得这里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古怪。
等他在城里转了小半圈,忽然明白了这种古怪的感觉是出自哪里——他昨天在村子里闲逛的时候见街上走着的没有一个是年轻的女子,但在归宁县,这里的人全都像是没事人一般,年轻的小娘子们有的带着帷帽,偶尔掀开帷幕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有的穿胡服,摘了帷帽大方的走着,仿佛对外界的那些个传言毫无所觉。
不相干的人提心吊胆,真正身处其中的人却悠闲自在……楚折梅轻轻一挑眉,暗道一声,真是奇怪。
县衙距离他所在的地方不远,楚折梅过去的时候先是托着一个罗盘,像模像样的在县衙附近的房子处来回走着,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掰着指头演算,偶尔再抬头看着县衙的方向,但目光是向上看的,又过了一阵子,当县衙门口值岗的衙役第五次向他这边投过探寻的目光之后,他终于开始挪动步子,向县衙这边接近。
“这团黑气怎么就停不下来呢?”楚折梅虽然仰着头,但眼角余光瞄着府衙门口,假装跟着自己一直念叨着的黑气不自觉的挪到了衙役身边。
“站住!”那衙役喝道。
“诶呦——”楚折梅一惊,赶忙站好了身子,有些狐疑的看了衙役一眼,又看了里面一眼。
“你是何人?若要报案便先将状纸给我。”衙役皱了皱眉对他说。
“报案?”楚折梅赶紧摇摇头,又不确定似的伸出手推算了一遍,然后问那衙役,“敢问公差,这府衙之中可有不知缘由便丧了命的人?”
那衙役一脸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你问这个干嘛?”
“好教公差知,”楚折梅将手里拿着的罗盘托于身前,示意那公差看,“这罗盘是我师门圣物,专司民间风水,在下一路行来,总见着一团黑气盘桓在上空。在下顺着黑气最浓的地方走,本打算看看是什么邪祟在作怪,但没想到进了这归宁县,却看见那团黑气盘桓的地方正正在这府衙上空,在下当即粗粗推演了一遍,猜测这盘桓不去的邪祟应该是这几日新起的,如果不早日除去,定要为祸一方——”
楚折梅还没说完,就见那衙役瞪圆了眼睛,急急忙忙打断他的话,“你别动,站在这里等,我叫人过来——”然后那衙役一路跑进了县衙,还因为动作太快,差点撞到门上。
楚折梅站在县衙外,路过的人用一种狐疑的目光看着他,又看了看站在他对面的另一位衙役,也许是在猜测县衙什么时候换了个方士来做衙役。
没多久又从里面出来两个人,当先那个是先前去通报的衙役,后面出来的是个师爷模样的人,那师爷见到他以后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又顿了顿,问:“阁下因何推断府衙之内有邪祟?”
楚折梅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压低了声音略显神秘的对他说:“先生真的相信尹府君是因为过度劳累诱发宿疾才因此丧命的么?”
师爷闻言一惊:“你、你怎么……”仵作的检验结果不会到处流传,当初的那份验尸报告到现在依然放在府衙的档案室中,不知情的人猜测尹府君是因为平白受了多年香火,自身福报过薄无福消受,才因此丧命。
这个猜测被人传的是有鼻子有眼,他们虽然想要澄清,但奈何这些事向来都是越描越黑,只好一心等着新任县令来的时候拿个主意。如今这个端着个罗盘胡言乱语的方士竟然知道验尸报告上的内容,看他又眼生,听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若说是仵作自己透露出去的也不现实,做这一行的最忌讳的就是保密工作不到位,因此……他实在是想不出这位方士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楚折梅微微一笑,“在下姓楚,师从崂山真人。”
那师爷看着他,脸上神情变了变,最后叹了口气,将人往县衙里让,“楚真人请。”
花厅不大,楚折梅坐在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师爷坐在他对面,楚折梅一脸悠闲,反观师爷则是一脸紧张。
“敢问楚真人……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楚折梅开始庆幸还好自己是一个人出来的,如果身边跟着的是骆十三或者是沈无方,这时候绝对绝对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端起茶碗放在鼻端闻了闻,这茶不是太好,“自然是真的。”他啜了一小口,放下茶碗,“在下如今空口白牙说了一通,先生想必也是不信,”他看了一眼师爷,后者紧锁着眉头,闻言点了点头,他于是接着说道,“白天阳气太足,我借用了师门秘宝也只堪堪与尹府君简单交谈了一下,如今凶手逍遥法外,先生可想知道尹府君因何丧命,继而替尹府君捉拿凶手以慰府君在天之灵?”
“楚真人可是有什么法子?”师爷仍然半信半疑。
“夜晚阴气足,为了让先生放心,在下想请先生与我一起,请尹府君现身。”楚折梅微微一笑,“我方才所说是真是假,先生一去便知。”
“如果是假呢?”师爷盯着他,问。
楚折梅半展开双臂,虚虚摆了一个姿势出来,“那在下便束手就擒,任凭师爷定罪。”
“好。”师爷点点头,“如果你弄虚作假,待我查明你的身份,自当定你一个随意离开户籍地之罪。”
“一言为定。”楚折梅甚是轻松的向后一靠椅背,懒洋洋看着师爷道,“还请师爷为在下准备一间休息之所。”
师爷在那一瞬间只觉得气血上涌,这位是把府衙当做自己家了么?不过……他亦是自有一番打算,擅自离开户籍地的人他见过不少,有的是为了逃避税赋,有的是畏罪潜逃,这个人看上去光明磊落,难保背地里做过什么缺德事儿,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他单枪匹马一个人能翻起什么浪?他先假意配合他,再布置些人手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只要发现不对立马押进大牢,剩下的就留与继任县令好了,说起来……新县令早在前两日就应该到了,难道是路上耽搁了?
“阿坤——”师爷将候在花厅外的阿坤叫进来。
楚折梅看了从门外进来的人一眼,是个年轻人,做仆从的打扮,看上去年岁不大,一张娃娃脸,但不知为什么面上总带着些慌乱,他似乎察觉到自己在打量他,于是将头低得更低一些,站在门口等着师爷吩咐。
“将客房收拾收拾,带着楚真人去那边歇息吧。”
“是。”阿坤应了一声,转了身低着头往外走。
“县衙里还有些琐事需要在下去处理,楚真人便先在这里歇息一会儿,这里毕竟是县衙,还请真人不要随意走动。”
楚折梅微微欠了欠身,“先生请便。”
等师爷离开了花厅,楚折梅从椅子上站起身,在花厅里慢慢踱了一个来回。
他在衙门口对着那衙役说的话都是根据靛奴先前所说临时编的,那张密信上只说尹冰死得蹊跷,其它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