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聪堂内充斥着药味,韶安走进去的时候隐隐还闻见了一点别的什么味道,那味道很淡,混杂在药味中不易察觉,待要细闻又没闻出究竟是何味道,想来是平日里点的香。
师沅在外间与顾司医等人待在一起,张奉御和林奉御在探讨新方子,师沅坐在一旁问顾司医:“听说你曾医好了卢九郎?”
顾司医一愣,点了点头:“正是。”
“用什么法子医好的?”
顾司医又愣了一下,他心里犯了嘀咕,这位汝南王总问九郎做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下官当时学艺不精,只是把所有知道的法子全对九郎用了一遍,是以下官也说不好究竟是哪个法子起了作用……”
“哦?”师沅煞有介事的想了想,问,“用过什么特别奇怪的法子吗?或者……比较难熬的法子?”
“这个……”顾司医回想了一下,点头说,“有。”
“讲。”
“这个……”顾司医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殿下是也患了与九郎相似的病症吗?”除了这个,他暂时想不出其它理由能让这位汝南王如此锲而不舍的一直问这个问题。
“让你讲你就讲。”师沅有些不耐。
“是……”顾司医抿了抿唇,心道:这位好脾气的殿下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得知永康公主患了怪病所以打算未雨绸缪?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当年九郎是因为乍一北归有些水土不服,所以有些症状会显得有些……奇怪,就比如无缘由的起了好些疹子在脸上——”
“那为什么没有留疤?”师沅忽然问。
“啊?”顾司医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卢九脸上起过疹子?本王看他现在面上没有一点疤痕,看不出来起过疹子。”
“啊……是这样啊……”顾司医说道,“那些疹子应该是体内不调最后反应到了脸上,调理过后那些毒素慢慢褪去,疹子也就消失了,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那种会留疤的疹子。”
师沅似乎有些失望,看了顾司医一眼,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下官当时为了给九郎去掉那些疹子,配了很多方子,其中有一些是从来没有人用过的,谁也不知道效果会如何,也许没有一点用处,又也许会加重病情,那段时间九郎脸上的疹子时而好一点时而重一点,若不是最后那张方子起了作用,九郎如今说不定就要变成个麻脸。”
“那真是可惜……”师沅点点头,也不知道他可惜的是卢九没有变成麻脸,还是可惜卢九差一点变成麻脸。
“然后呢?难道卢九就只是长了一脸的疹子?”
“没有……后来九郎忽然食不下咽,一连两天水米未进——”
“嗤——”师沅没忍住笑了一声。
顾司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理解为什么汝南王会发笑。
“你接着说,他是怎么好的?”
“那次确实费了好一番功夫,九郎根本喝不下药,我为他施针,到最后用了最粗的那一根,才让他将将喝进去一点汤。”
“这样啊……”师沅点点头,“然后呢?还有没有了?”
“有……”顾司医接着说道,“我拿铸好的艾柱在九郎背上的几处穴位上点了几下……”顾司医有些歉意的说,“那处伤疤没能去掉,九郎如今背上依然有当年艾灸留下的痕迹。”
师沅是见过艾灸的,当初沈无方曾这样救过一个孩子的命,但艾灸烫在皮肤上的那种痛苦……不知怎的,一想到卢九也曾灸过艾柱,他就觉得心中非常畅快。
“对了,永康的病情怎么样?”师沅又问。
顾司医摇了摇头,又看了张、林二位奉御处,对师沅说:“二位奉御对此也还没能探讨出来什么办法。”
“永康是什么时候发病的?”
“两日前。”
“是突然之间就成了这样,还是一点一点慢慢变成这样的?”
“是突然之间。”
师沅低头不语,他看向两位奉御处,又将视线移回到桌案上铺着的各种药方上面,一时只觉得心中甚是烦闷。
韶安走近内室,永康公主的贴身宫女见了她进来,赶忙起身行礼,韶安摆摆手,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迢迢。”
“迢……迢?”韶安多问了一句,“是哪两个字?”
“迢迢牵牛星的那个迢迢。”迢迢细声细语地说,“公主说这首诗写得好,所以给婢子取了这个名字。”
韶安点点头,她走到床边,俯身看了看永康公主,永康公主面色苍白,呼吸微弱,不知为何她想到了死气沉沉四个字,她叹了一声,问:“公主如今情况如何?”
迢迢摇了摇头,眼里有水汽漫上来,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公主的情况一直不好,连两位奉御都已经束手无策,公主如今勉强能喂进去些参汤,这些天来便一直都用参汤吊着一口气,才不至于……”她抬手抹了一下眼角流出的泪珠。
“公主是突然发病么?”韶安问。
迢迢回想了一下,答:“是的,那天早上公主还好好的,还去长青台陪太后一道用了早膳,回来以后一直张罗着要为太后准备寿礼,还说金银珠宝太后看惯了,她要做些不一样的出来。”
“那么……公主是何时发病的?发病的时候是什么情形?”
“那天午膳的时候公主说没什么胃口,吃的并不多,后来又忽然饿了,叫小厨房做了一盘玉露团来,皎皎端了玉露团进来,公主正高兴着,下一刻忽然面色灰败,倒地不起,无论如何喊叫公主也没有醒,婢子们吓了一跳,赶忙请女医来看,可女医学识有限,婢子只得去请示天家,之后便是顾司医和张、林两位奉御前来诊治,结果……他们三个谁也没诊出什么。”迢迢说到这里嘀咕了一句,“还说是宫中最好的医者,可如今他们谁也没想出能够救治公主的法子来。”
“玉聪堂平日里都点些什么香?”韶安忽然问。
迢迢一愣,“公主平素不喜点香,是以玉聪堂并没有点香的习惯。”
“没有吗?”韶安感到有些奇怪,“公主不点香,那么你们呢?”
“我们更是不点,生怕带一点熏香的味道惹得公主不喜。”
韶安点点头,嘱咐了一句“好生看顾公主。”然后慢慢走出了内室。
“如何?”师沅问。
韶安摇了摇头,轻声道:“并不好。”
二人正说着,忽然见两个小黄门急匆匆小跑着进来,然后分至两边,躬身行礼:“伏贵嫔到——”
韶安与师沅对视了一眼,对伏贵嫔的到来均是感觉有些奇怪。
伏贵嫔进来的脚步有些急,进门以后直奔张奉御处,问:“二位奉御可找到救治永康的法子了?”
张奉御摇摇头,“公主的病实在太过蹊跷,我们试了好多法子,都没有起到什么成效。”
“如果……”伏贵嫔看着张奉御,语气里有些迟疑,“有一个办法,但是只有三成的把握,二位奉御会不会同意一试?”
“三成的把握?”林奉御闻言一皱眉,“只有三成……实在是……”
“敢问贵嫔,这有三成把握的方法……是何方法?”张奉御问。
“阿难——”伏贵嫔回头去叫候在外面的伏徵。
伏徵走进来,先是向着师沅遥遥一拜,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下,然后才走到伏贵嫔身旁,向张、林两位奉御行礼:“伏徵见过二位奉御。”
“阿难,把你的法子向二位奉御说一说。”伏贵嫔道。
张奉御看着伏徵,有些惊讶:“这位小娘子年纪轻轻,竟然有三成把握可医治公主,不知这位小娘子与贵嫔是?”
“她是我的侄女,今日是来看望我的。”伏贵嫔答道,接着又看着伏徵说,“我这侄女师从杏林圣手,对各种疑难杂症极为感兴趣,听到我说起永康公主的怪病,她便想要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阿难,”她对伏徵道,“快将你的法子说与二位奉御。”
伏徵盈盈下拜,缓缓说道:“是。我想的法子二位奉御应该想到过,只是在用法上稍稍做了些改动。”伏徵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到张奉御手中,“二位奉御请看。”
张奉御看了看那个方子,又递给林奉御,二人看完以后有些不解的问:“这方子如何改动?”
伏徵又取出一盒香来,对两位奉御道:“这便是改动了。”她将香盒打开,一股辛辣的味道扑鼻而来,韶安离着比较远,竟然也能闻见那香盒中的味道,那味道乍闻起来有些浓烈,但味道散去之后就带了一点清甜,又有一点涩意,韶安猛地抬眼看向伏徵。
“把这张方子拆成两部分,一部分制成这种香,另一部分熬成汤药喂公主服下,之后点上这香,若见成效,公主便可醒来,而且恢复如常。”
“这是你说的那三成把握,若是失败了呢?”顾司医在一旁问。
“那便只能……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