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有被推开,一把锁横在门上,因为惯性,那把锁在力道骤然的终止时晃了两晃,韶安愣了一下,低头看过去,将火折子放在锁边。
那是一把新锁,与这周边破败的院落不同,锁面光亮,没有锈迹,就好像有人来到这里特地上了一把锁一样。
韶安顺着廊庑走到另一侧,厢房的门上也上着锁,但厢房门上的锁锈迹斑斑,一看就是年头长久之物,她转过身横穿院子径直走向另一边,另一边的厢房门上也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再往院门处走,院门紧闭,锁应该是挂在外面,她从里面并没有打开。
院子里枯枝落叶堆积在地上,踩下去能听见碎叶声响,四周的黑暗与她手上火折子发出的那一点火光的强烈对比,让她有一种天地辽阔而不知归去的错觉。这处院子如果从外面正常走下来的话,寻常人应该是进不来的,不知道这院子是在小南春的那个方位,不过以她刚刚在屋顶上所见,这一片几进几进的院落应该是相连的,这一处里上了锁,其他地方应该也是一样。
只是为何这里只有正房的锁是新锁?韶安在这时候已经顾不得许多,她急于验证一件事,于是她顺着院墙翻到了外面,去看锁住这处院门的锁——
那也是一把旧锁,她所处的位置四面都是门,就好像这里是各个院落的交叉口,她顺着一个方向将四面的门都看了一眼,有些是能看到生了锈的旧锁,有些的锁在另一面,她于是猜测自己方才进去的那处院子以及能看到门上锁的那些门内通向的院落都处于内院,而这一带应该是都上了锁,所以这一爿的院落是被人有计划的封锁的。
但是……她想起那间正房上明显被人换过的新锁,又觉得奇怪,那院子里的场景明显是破败的不成样子了,谁会特地进来……就为了换一把新锁?
韶安决定干脆再重新翻进去打开那把锁看看屋子里有什么,这时候就有些庆幸,若自己当年按着阿爷的设想一门心思的只在琴棋书画女红等等上面下功夫,如今大概早就命丧刀下了吧。
暗门内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暗道,韩羽羽走在最前,暗道内每隔一段就燃着一只火盆,楚折梅和沈无方跟在她身后,一边小心的踩着台阶,一边打量着这条暗道。
“韩娘子在这归宁城内也是经营过一段时日的吧。”楚折梅状似不经意地道。
“这一点经营哪里入得了楚庄主的眼,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韩羽羽含笑答道。
一时间再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接连响起,暗道一直向下延伸了很长一段距离,然后趋于水平,眼前出现了一扇门,韩羽羽在锁上转了几下转盘,锁应声而开,然后她取下锁,将门打开,对着楚折梅和沈无方摆了一个“请”的手势。
“韩娘子是要把我二人关在这里?”楚折梅站定了没有动。
韩羽羽低头笑了一下,将锁挂在门上,当先走进去,“楚庄主多虑了。”
沈无方在这时候叹了口气,接口道:“韩娘子一扇门一扇门的将我们往里让,这一路上又是这么长一条暗道,方才我以为从那扇门进去就是一个暗室,没想到这门内倒是别有洞天。”
“二位莫急,就要到了。”韩羽羽在门内含笑看着他们,“委屈二位走了这么久,实在是抱歉,不过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楚折梅迈步往里走,门内的空间比刚刚那一条暗道宽了许多,也多了些岔路,他站在门内,看了看那几条岔路,忽然笑了,“韩娘子不会是将城内的排水暗渠也征用了吧?”
韩羽羽掩口笑道:“楚庄主真会开玩笑,排水暗渠我们可不敢碰。”
“但在下不得不说,韩娘子这边亦是不缺能人。”
“楚庄主谬赞了,请。”韩羽羽继续走在前面,没有理会两边的岔路,而是接着往前走。
“我说……”沈无方凑在楚折梅耳边小声嘀咕,“这里头怎么阴森森的?别是进了谁的墓室吧。”
楚折梅有些好笑的深吸了一口气,“沈神医号称能从阎王手中夺命,就这么一点暗道,沈神医就害怕了?”
“这不是暗道不暗道的事儿,之前那条暗道咱们也不是没有走过,我就是觉得走在这里,特别的不舒服。”沈无方皱着眉看向墙壁,“总觉得这墙壁上像有眼睛似的,心里也发慌。”
“那你就念几句心经,或者念念大悲咒,邪不压正,说不定你念的佛光普照,也能保佑保佑我。”
韶安站在正房门前,她摘下自己的耳环,将耳钩掰直,顺着锁芯穿进去,来回拨弄了几下,那所应声而开,她收起耳环,顺手将锁也收了起来,侧开身子小心的伸出一根手指去戳那扇门,她稍微加重了一点力道,门开了。
韶安将火折子重新燃起,站在门口微微往里面探,屋子内很黑,还有一股尘封的味道,但又不像是尘封了太久的样子,她慢慢走进去,正对着门的位置放着一张桌案,旁边是一尊树型的灯盏,每一盏上面都插着一只蜡烛,那些蜡烛大多都已燃了一半,往里面走,左边搁着梳妆台,另有些箱柜,右面是卧房,床上帷幔被拉开,被褥还都好好的铺在床上。
这屋子里像是曾经住过人的样子,看器具都是新的,韶安走出来,站在廊庑之下发呆。
谁会专门住在这样一片废弃了的院落里?
她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然后她将屋门重新锁上,又跑到厢房那边,依样开了锁,厢房里陈旧的味道扑鼻而来,明显比刚刚那间屋子要尘封得久,她举着火折子在门口看了看,灰尘将火折子照出的一小片光亮拢住,她在外面等了等,然后走进去,这间屋子里的摆设相对要简单上许多,一侧是通铺,另一侧就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盏油灯,灯油早就没有了,靠近门边摆着个柜子,一侧的柜门已经脱落,她举着火折子往里面照,柜子里什么都没有。
她退出来,将门重新锁好,这时候外面传来锣声,四更天了。
韶安跃上房顶,闭目回想自己来时的方向,然后她顺着自己心中的方向往回走去,目光向屋顶下面的院落里看过去,这充满死寂的地方,也许已经掩盖了不少的秘密,但是有一件事她大概有些清楚了,只是还需要一点验证。
“就是这里了。”韩羽羽打开最后一扇门,头顶有风吹过,楚折梅抬头向上看,他们终于离开了地下,重新回到了地面。
楚折梅看着顺着门被吹下来的叶子,跟着韩羽羽走上来,他们出来的地方是井口,楚折梅从井中出来,看着四周满是枯枝落叶的院子,慢慢道:“原来这里是一口枯井。”
韩羽羽等沈无方也出来以后将井口的盖子重新盖上,温温和和的说:“从前那口井还没有干涸的时候,听说打上来的水特别清甜,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慢慢就干涸了。”
“这里还是在小南春内?”楚折梅看着四周明显荒废依旧的屋子,问。
韩羽羽点了点头,“应该说,这里才是真正的小南春。”
“这里才是小南春?”沈无方一脸的疑惑,“那我们刚才进来的是哪里?”
“实不相瞒,小南春曾经发生过一场常人无法解释的怪事,后来一位云游道人路过此地,划出了一片地方,说只要在那里重新搭建屋宇,再将这里封存,小南春便能安然无恙。”
“既然是这样,你又为什么把我们带来这里?”沈无方一脸的防备,连声音都冷下来。
这院子看上去已经被荒废了很久,廊庑下原本刷了漆的柱子早已经斑驳的不成样子,有些屋子的窗纸裂开了一道道的口子,风从外面卷进去,能听见窗纸的沙沙声,这样一处衰败的宅子,像极了荒郊野岭赶路的书生误入的古宅,而天上已经被云层遮住大半的月色明明暗暗,楚折梅往院子中央稍稍走了走,这院子与寻常院落不同,中间没有厅堂,也没有台基。
“沈神医又误会奴家了。”韩羽羽皱了眉,脸上有隐隐的失落,她转头看向楚折梅,眼里甚至已经晕开了泪光,“奴家在这里人微言轻,陈郎又是那个样子,有些事情若是再不小心一些,兴许连性命都难保。”
“你可是玲珑堂的大当家,还怕这些不成?”沈无方抬眼向她看过去。
“奴家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号令整个玲珑堂,这就是奴家方才所说的第二件事,具体如何,奴家不能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