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方说的自然是当初清水镇上他开给师沅的诊金单子。
韶安听他这样问,就知道他是认出自己了,只是不知道他是早在当初救下自己以后就认了出来,还是这段时间刚刚想起来,但他既然是在楚折梅离开以后才这样问自己,想来是还没打算告知于楚折梅。
所以韶安与沈无方对视了片刻,含笑答道:“言必信。”
这就算是承认了。
沈无方缓缓点了点头,见楚折梅似乎在与那群道士交谈,又问了一句:“那么当初……你为何会在河中?”
“为人所掳。”
“何人所为?”
“卢家九郎。”
沈无方难以置信的挑起一边眉毛,张了张口,有些不解地问:“他和汝南王有仇?还是……他和你们谢家有仇?不是——你们高门之间会有什么仇什么怨能让好端端一个世家公子公然掳走一位世家女而且这位世家女还是个王妃?”
沈无方越想越觉得奇怪,然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河里?而且卢九郎竟然是溺水而亡的,难不成……你们后来遇上了水寇?”
韶安刚要说话,见楚折梅已经忘这边来了,于是向沈无方使了个眼色。
沈无方回头看楚折梅走过来,有些怪他回来的不是时候,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装作幸灾乐祸的样子打趣道:“是不是人家不愿意?我就说你这法子肯定不行,换成你是那拨人,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拦住路又要借道袍又要借度牒什么的,早把那人打一顿了,你能完完整整的回来算你命大。”
“我用二两银子请他们帮忙去府衙里送信。”楚折梅说。
“送什么信?”沈无方看了他一眼,“万一人家拿了你的银子但是不帮你送信呢?”
“不会。”楚折梅笃定地说。
“那你让他们送了什么信?就算送了信,难道就会有人出来把我们接进去?”沈无方说到这儿忽然眨了眨眼,“难不成你让他们去府衙里说城外又发现尸体了?”
楚折梅没说话,只蹲下身看着那堆快要熄灭的篝火,过了一会儿,他随手从旁边抓起一把土,往火堆上一盖,原本就微弱的火苗瞬间熄灭。
沈无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有些牵强的勾起嘴角,泄了气似的轻哼一声,“你倒是还沉得住气,竟然还有心思玩儿火。”
楚折梅闻言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再等一会儿,等进了城,还有点事情要做。”
“我只想进城以后先回去好好的睡一觉,这几天跟着你来回折腾,提心吊胆不说,还要登高,我只是个大夫,可禁不起这么折腾。”
“刚刚那位就是折梅山庄的庄主么?”初五一行走到归宁城下,验了公验等物,等到进城之后问清了府衙所在地,初五掂了掂手上的碎银,问。
阿谭兴冲冲地答:“可不就是他么!只是这人好生奇怪,一大早就待在城外,倒好像是专门等人路过一样,这城门也才刚刚开启,他是怎么出来的?”
“说不定他一直就在城外。”初九一边看周边景致一边说道,“没想到这归宁城中竟然不设坊墙,这情形倒也别致,只是街道窄了些。”
“听说这里从前是个村落,后来来此落户的人越来越多,房子也越盖越多,慢慢就成了个镇子,再后来又自镇子自发形成了县城,朝廷前些年才派了县令来此,重新规划里坊太过兴师动众,最后就只加固了城墙,里面就也随它去了。”
“初五懂得真多。”阿谭叹道。
“这些事情王爷是说过的吧?”初九抬手弹了一下阿谭的额头,“这些事就连初八都能说出一二来,你若是真心想要夸一夸初五,可千万别在这方面夸他。”
阿谭努努嘴,斜着眼睛看初九,“你还说我,你刚刚不也是不知道么。”
“我、我那是——”初九有些理亏,索性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初五,小声儿问,“你说楚折梅刚刚对咱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若是去府衙报官,他为什么不亲自去?”
“确实有些奇怪,不过看他那个样子不像是要走,也许真的就像他方才所说,那边出了命案,他需得留在原地确保不会有其他人接近。”初五边走边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王妃,武川镇的叛乱已经被王爷平息,不日便回洛阳,我们得赶在王爷回来之前将王妃找到护送回去。”
“我实在是想不通……”阿谭左右看了看,又往初五那边靠了靠,小声的说,“王妃怎么会跟着卢家九郎出去,而且府上那么多守卫,竟然没有惊动一个,这实在是奇怪。”
“不光是府上守卫没有察觉,就连我们不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初九抱着胳膊撞了一下阿谭的肩膀,笑呵呵的说,“这些事情你最好全都咽尽肚子里去,一个字也别提,贵人们的事情可不是我们能置喙的,咱们只要尽快找到人,完好无损的护送回去,只要王妃到了白马寺,再从白马寺大张旗鼓的回到王府,这件事儿就算是悄悄地盖过去了。”
“可那天晚上王府里一点异样都没有,那卢家九郎又曾经当街拦截过王府车驾,还逼着王妃在他与王爷中间选择一个,万一王妃当时挨着王爷的颜面不好答允,而是等到王爷去武川镇以后与卢家九郎私奔呢——哎哟!”
初九抬手敲了一下阿谭的后脑勺,“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就是猜一下嘛……”阿谭委委屈屈的捂着脑袋,“这儿又没别人,而且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先例,李家的新妇子不也是在成婚几个月以后趁着李家人不备,跟着她的情郎跑了?这事儿虽然被李家压了下去,对外只说新妇子突染恶疾病逝,可内里情况李家人心知肚明,若不是有一次李家大郎吃醉了酒乱发牢骚,我们还不知道有这事儿呢!”
“阿谭。”初五开了口,虽然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但眼神却是冷的,“再有一次,你该知道后果。”
“我、我再也不敢了……”阿谭一缩脖子,小心翼翼的扯初五的衣角,“那这回的惩罚……能不能……”
“不能。”初五收回手,顺便将手里的碎银揣进怀里,偏头看向初九,吩咐了一句,“等办完了事,打他二十板子。”
“得嘞。”初九阴恻恻看着阿谭,“我老早之前就想着收拾你一顿,以前是看你说的话都还不算什么,再加上有初八拦着,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儿,也就懒得教训你,如今你是越来越不像话,如今听到这话的虽然只有我与初五,但这次若轻轻松松的放了你,以后说不定你还会说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到时候传进王爷的耳朵里,就不是一顿板子的事儿了。”
阿谭皱着一张脸,一句也不敢多说了。
师爷是一路小跑着出来的,跟在他身后的衙役们被他甩在后面,眼见着楚折梅站在路边,师爷又快跑了两步,急急忙忙的大喘着气问:“先生在城外发现了什么?可是与汪渺有关?”
“先生请看这里。”楚折梅扶着师爷,顺带替他拍了拍后背顺顺气。
沈无方在看到师爷过来以后感到意外的挑了挑眉毛,他大概能猜出来楚折梅会做什么,但没想到师爷会亲自出来,还跑的这么急——要知道他当初报官的时候也只是衙役和仵作跟着。
不过这时候沈无方和韶安站在一侧,并没有多话,楚折梅将师爷带到那棵树后,指着树干上的凹痕还有一旁被丢在地上的装置说道:“先前我们猜测汪渺是被人当面杀害,但仵作验看的时候却说伤口走势不像,若说是脱手掷过去又也是不像,如今这个大概能说明汪渺是如何遇害了。”
师爷绕着树转了一圈,半晌才道,“若只是这一件事,楚真人大可到府衙来说,这树又不像是地面,容易被过往路人踩踏破坏了现场,何必让人说是大事不好?”
楚折梅看了一眼站在一侧气喘吁吁的一众衙役,揉了揉鼻子,颇有些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挨到师爷近旁,微微张了口,又有些难为情的舔了一下嘴唇,未说话先叹了口气,然后才有些难为情的说道:“昨日在下出来的时候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专拣了僻静处走,出城验看的时候举止又有些不自在,在下疑心是与近日城中诸事有关,与师弟师妹一同出城,却不想那人自出了城以后进了山就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