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楚折梅开口，沈无方先叹了一声：“他那哪里是想吓吓那人，他是想让你一直都只看到他温和的那一面而已，折梅山庄的楚庄主，手下能人众多消息网遍布，若是个除了笑以外什么都不会做的草包……那就连这个江湖都可以说是没救了。”
江湖人都不是等闲之辈——韶安最开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因为她那个也曾仗剑江湖虽然后来没混出什么名堂的五叔，五叔说江湖人都是人精，手下管着众多江湖人的头领更是人精中的人精。
她那时候好奇，问五叔，武林盟主是不是就是江湖人最最厉害的人？
五叔摆摆手，说武林盟主就是个样子货，有些人不喜欢抛头露面，又说武林盟主是个苦差事，只有那些冤大头又喜欢虚头巴脑的人才愿意做。
后来若不是她阿爷将五叔叫走了，也许就能听五叔大吹特吹一些精通旁门左道的高人的奇闻异事，这当中又有数件秘辛是围绕女人和钱财展开，韶安一直好奇，五叔游历江湖没混出名堂是不是就是因为他钻了野路子？
沈无方出身锦堂，这一点韶安是知道的，当初师沅曾经提起过锦堂，说锦堂在江湖上的地位就像是三公在朝堂上的地位，锦堂的池先生更是享誉江湖的人物，又说锦堂之所以会有如今的地位，是因为池先生还有他带出来的弟子。
寻常人生病受伤都是有赖于大夫医治，江湖人更甚，所以不论是寻常人还是江湖人，更甚至是王孙公卿，大家都自发的将大夫奉为神明，生老病死虽然是常态，但是有个妙手回春的大夫，虽然不能真的让人长生不老，但是可以让人多活几年，多看看世间风光。
她并不是很了解楚折梅，只知道这个人似乎很厉害，就连沈无方那样眼高于顶的人好像对他都是惟命是从，如今骤然听说楚折梅掌握着庞大的消息网……再想想五叔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她看向楚折梅的目光中不由得带了些敬畏。
“阿桥你别听沈无方胡乱说。”楚折梅注意到韶安的目光，“我虽然是江湖人，但也和寻常人一样，刚刚……我只是觉得那样的场景，不适合让你看到罢了。”
“那……”韶安挑眉看向他，问，“你在那人的口中问出了什么？”
“楚风已经离开了小南春，这几日前去小南春消遣的客人们看到的所谓的风娘子，是韩羽羽假扮的。”
“那这么说……”韶安隐隐皱了眉头，“楚风是被派遣去往别处做事了？”
“或许不是被派遣出去，而是赶出去。”楚折梅又往火堆中填了一截枯枝，“楚风私底下一直在做拐卖妇人的买卖，若是有韩羽羽授意，她为什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韩羽羽出现以后才走——”楚折梅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他猛地抬眼看向韶安，“我曾经见过一次楚风，如果那个时候的楚风就是由韩羽羽假扮的……”
“纪可容是被郭二拐走送到小南春的，如果那个时候楚风已经不在小南春了，是韩羽羽一直扮成她的样子，那郭二见到的人就不是楚风，而是韩羽羽，这样推算下来……将纪可容介绍给文宋的，就是韩羽羽。”韶安随手拿过一根枯枝在地上划了两道，“尹府君鬼魂作祟的谣言是那段时间兴起的，年轻女子失踪也是在那段时间开始集中的，楚风或许是在平日里经常能够参与妇人买卖……但谣言兴起的这段时间，年轻女子失踪之事频发，或许可以说成是其他地方也有做这种买卖的人，但是这样集中范围内的失踪，听起来更像是有人故意在这段时间内寻找什么人选一样。
归宁城内有据可查的失踪就只有纪可容，那么城外呢？那些即便是报了官，但仍旧不知踪影的人呢？还有那个风娘子，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归宁城，什么时候做了小南春的鸨母，为什么从前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无事发生，而到了如今，却离开的这样仓促或者干脆就说成是……隐秘？”
“看来我们明天可以去找吴家二郎叙叙旧了。”楚折梅托腮看向韶安，眼里有赞叹，又把目光移向那只烤兔子，见沈无方动作不甚熟练的翻动炙烤着那只兔子，出言问道，“有些烤糊了吧？”
“我烤成什么样你就吃什么样，哪来那么多废话。”沈无方翻了个白眼，将那只兔子拿起来看了看，又凑在鼻端闻了闻，重新架回到火堆上，“还早着呢。”
这个时节的武川镇已经下过了几场雪，师沅从城墙上下来，看向候在一旁的亲卫，问道：“之前一直顾不上问你，伤得如何？”
“谢殿下关心，属下一切都好，都是轻伤。”
师沅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你安心养伤，朝廷的嘉奖就快发回来了，趁着如今还算太平，别让人家总等着你了。”
那亲卫面上微微有些红，说话也有些结巴：“殿、殿下说的是。”
师沅慢慢呵出一口气，他抬头望了望天，今天是满月。
可惜他却在边境。
锦阁之内烛光大亮，伏徵在绣一朵并蒂花，花瓣上掺了些金线，四儿站在一旁替她将要用到的线配好，她拈针看着那朵绣了一半的并蒂花，思绪飞到别处，过了很久，烛光跳了两跳，她回过神来，微微勾起嘴角。
“女郎是想到了什么？”四儿看着她问。
“没什么。”伏徵重新绣剩下的那一半并蒂花，才刚绣了两针，又忽然停下动作，转头看着四儿问，“边境的乱子已经平息了，你说……他是不是也快要回来了？”
四儿闻言放下手上绕着的绣线，又挑出一根来铺在边上，笑着答道：“王爷本来就是去平乱的，如今战乱已经平息，还抓了几个首领，想来不会再有什么动乱了，说不定……王爷能赶在元日之前回来，到时候王府中也能热闹些了。”
“是啊，如今王府之中真是太安静了，谢窕在白马寺住了那么久，难道真的像颜舜华说的那样，去白马寺只是个幌子？”伏徵看了一眼墙上映出的被烛光照出来的影子，极突兀的笑了一声，“回不回来都是她自己的事，若她当真是跟着卢九郎走了，难道还会再回来么？”
“王妃真的是和卢家九郎私奔了？”四儿有些吃惊的吸了一口气，“可、可外面不是说，卢家九郎溺死了？”
“是不是跟着卢九郎走了还是两说，但她去白马寺么……未必就是真的，不然你以为那天颜舜华为什么忽然到锦阁这边来？”伏徵将绣线抽出来，端详了片刻，打了个结，又用剪子将线剪断，重新换了一根线来，一边绣一边说，“虽说王妃主持中馈，但颜舜华好歹也还是个管家，每日里来来去去，这府中之事她自有她自己的消息渠道，便是不好明面上过问主人家的事情，背地里总是有些打算的。她将这件事告知于我，是想让我先开这个口，或是写信告知于殿下，或是沉得住气，等到殿下归来之后再细细秉明。”她微微摇了摇头，闭眼轻笑一声，“她不敢僭越，倒是想将我推出来。”
“可是……”四儿想了片刻，将心中疑问说出来，“颜总管将这件事告诉女郎，就算女郎真的信了，也对王爷说了，王爷也信了，她又能得什么好处？”
“汝南王爱重王妃，这是府中明摆着谁都能看到的，我是天家亲封的康侧妃，入府后时日虽短，未能与殿下培养出什么情谊，但终归因着这个身份能时时待在殿下身边，王府从前那些侍妾虽然已经被殿下遣散了，但如今我出现了，难保不会再有第二个第三个接连入府，既然这个先例已经开了，那么你觉得……侍妾总也还会有的吧？”
四儿有些不解：“可这与颜总管又有什么关系？侧妃也好孺人也好侍妾也好，这些终归都是王妃管着的，颜总管虽然也为王府内宅的管事，说到底也还是要敬着这些人的，难道她觉得府中太过冷清……想热闹热闹？”
“她倾心于殿下。”伏徵淡淡的说了一句。
四儿瞪圆了眼睛，语气里明显是不可置信：“可……可就连隐娘也没有……没有……”
“隐娘没有，不代表别人就也没有。”伏徵以指尖慢慢抚上绣面，摩挲了片刻，缓缓开口说道，“谁又规定……得不到，就不能搅和了？”她慢慢眯起眼睛，连声音都冷下去半分，“这样的事情，难道在伏家见到的还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