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画眉(下)
茶西饼2018-09-17 21:003,686

  师沅从外面进来,抬手将蓑衣脱下递给迟内监,脚上穿了一双木屐,也一并脱在廊下,随行而来的内侍将伞收起,随即躬身施礼候在廊下。

  师沅进来的时候正赶上白露在给韶安梳头,他过来接过梳子,一下一下的小心梳着,又斟酌着语句道:“昨夜本来是要回来的,却不想被十六郎算计了一遭,等出来的时候已到了宵禁的时候,我又不想和金吾卫废话,就在十六郎处歇下了。”

  “渤海王每次设宴都要通宵达旦,殿下……”韶安忽然改口,“阿伽你去赴宴,其实就是打定了主意不回府的吧?”她这样说的时候从镜中看师沅的反应,面上却不嗔不恼,就仿佛只是寻常闲话。

  “王妃冤枉——”师沅手上动作不停,偷眼看了镜中的韶安一眼,这才接着道,“你知道十六郎对我说什么吗?”不等韶安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十六郎说从扬州来了十二个女孩子,他要送一半出来做我的侍妾。”

  韶安闻言点头,“那便将之前那些侍妾住过的锦阁重新修缮一番,给新来的侍妾们住。”

  师沅动作一顿,“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韶安反问。

  “其他女人要和你一起侍奉你的丈夫,你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韶安沉默了一阵子,“如果他日——”

  “没有如果。”师沅飞快的接口,“我当时已经回绝了十六郎,郁陀……我希望从今往后,这里只有你和我,没有别人,也不可能有别人。”

  韶安笑了笑,说:“但愿吧。”

  白露给韶安梳了一个单螺髻,又将那根银杏簪插在髻上,韶安在镜前看了看,忽听白露问:“女郎为什么又把王爷气走了?”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韶安对镜摩挲自己的鬓角,“在耐心耗光之前,他可以忍受所有言语上、行动间的不敬,但日子长了他就会倦。就像是……海誓山盟,只有在最初的时候才最真心,等情爱不在,所有的誓言都成了空话。”

  “可是女郎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白露不解地看着她问。

  “我不喜欢这里,这里就像一座牢笼,哪怕我可以不受限制的出去,但仍然有一条无形的线在牵着我,控制我,我不想一日日蹉跎在这座王府,一生都只局限在洛阳城里,更不想到生命的最后,回想起来发现……清水镇竟然是我这辈子所走过的最远的地方。”她抱了抱自己的胳膊,“女人就只能被拘在后宅吗?不应该是这样的,女人也应该有一方能够施展抱负的天地,汝南王妃自然不可随心所欲,但……”她看向白露,她的眼里有名为希冀的光,“谢氏可以。”

  观谛台是师沅的书房,后面是一片人为挖凿的人工湖,取名饮湖,汝南王府占了半个顺仪坊,饮湖又占了三分之一处汝南王府,湖上堆叠了一座小山,又有几艘小舟泊在湖面上。

  此刻师沅坐在观谛台内,桌案上放着一张地图,如果仔细看,会发现这张地图正是前不久韶安绘的那张清水镇地图。

  陈奉举立在他身边,见师沅久久不语,问:“王爷可是觉得清水镇一事还有什么不妥?”

  师沅点点头,“一个更夫……好端端的为何要放火杀人?”

  陈奉举看了师沅一眼,忽然说:“王爷,如果放火杀人的不是更夫呢?”

  “不是更夫?”师沅另摊开一张纸,提笔在上面写了几个人名:唐六、吴二郎、王瘸子、棍子白、圆脸长工。

  “火起的时候是这几个人一起——”师沅皱了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写了几行字:沈无方、摩诃衍、玲珑堂、赤水寨……师沅忽然想起当时还未问明便被打断的话题,沈无方出自赤水寨,但又对赤水寨沉江的说辞嗤之以鼻……

  “奉举,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陈奉举张了张口,有些难为情:“属下愚钝……毫无头绪。”

  师沅微微挑了一下眉,“让初五去一趟,查两个人。”

  “请王爷吩咐。”

  “唐六,还有沈无方。”

  “是。”

  “等一下。”师沅忽然叫住陈奉举,“只查沈无方。”

  “是。”陈奉举领命走了出去。

  “谁说唐六就只是更夫了?”师沅看着纸上的人名,微微勾起嘴角。

  “怎么突然想起问唐六了?”

  这时候已经掌了灯,韶安拿起烛剪正在剪灯花,白露跟在一旁,随时等着韶安将烛剪放在她手中的托盘上。

  “你是怎么知道唐六就是放火的人的?”师沅坐在桌案边,倚着凭几,姿态甚为放松。

  韶安将烛剪放在托盘上,只转过身看着他,问:“想知道?”

  “想。”师沅看着她,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时候府中已经纳了不少人,锦阁里侍妾多到快要住不下,十六郎还一个劲儿的往他这边送,说天竺的美人儿最难消受,末了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他,问,“王嫂不生气吧?”

  他那时候想起韶安在府中的样子,又看了看随十六郎前来的天竺美人儿,本想拒绝,但又突然改了主意,“便是谢家也藏了不少美娇娘,她又不是没见过。”

  他将天竺美人带回来,特地先去韶安的清平殿晃了一圈,然后又将人带去了观谛台,进门之后只吩咐一声“候在门口”,自己进了内室看一卷书,到了晚上挑了四更天的时候着人将天竺美人儿送回锦阁,第二天他才一回来,就听侍从来报,说王妃一大早便去了锦阁,灌了那天竺美人儿一碗药汤。他当时听了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

  那一世的韶安就如他预想中的那样,为了争得一点他的目光,拼命施展种种手段——侍妾么……没了可以再得,妾室死了一个还会有人接着补上,只有韶安,这个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不舍得她受丝毫委屈……尽管为了他的私心,她不得不接二连三受着更大的委屈。

  有段时间他对蔺昭训很上心,蔺昭训那时候刚进王府不久,她是蔺家的庶女,但自小跟着嫡姐长在一起,见识比一般的庶出广,读的书也多。蔺昭训的性子有些像韶安,但不是这个时期的韶安,而是师沅没有重生之前,本来时空里的韶安,她对他不甚上心,甚至可以说是冷淡,她不在乎他是不是宠爱她,这反倒是让他怀念起那个时候的韶安。偶尔兴致来时,他会挑了她梳妆的时候过去,替她描一描眉,或是梳一个并不是很好但极用心的发髻,他一遍又一遍的问她,我对你这样好,为什么你从不回应?蔺昭训当时没有说话,她本就话少,对着他的时候更是没有话说,他早已经习惯,但是那天他问完那句话,她沉默的样子让他想起韶安,他发了很大的脾气,后来……蔺昭训就死了,据说是用了一根白绫。

  蔺昭训是被他赐死的。

  那天下了很大一场雪,白茫茫的一片,他走在雪地上,忽然想,若是蔺昭训的血染在雪地上,大雪一层层的覆盖下去,等雪化的时候,那一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

  他带着这样的想法去了清平殿,半路上听人说,白芍用祝由术害死了侧妃卢氏的孩子。

  那个孩子刚满月,抓周那天他抓了一支笔。

  他不在乎府中除韶安以外的女人命长或是命短,但他很看重那个孩子,那毕竟也是他的骨血,而韶安,她应该是那孩子的嫡母,可她的侍女却害死了那个孩子。

  他加快了脚步去清平殿,速度快到后面的迟内监一路喘着气都险些跟不上他。进了门,白芍就跪在地上,两个人齐齐看着他,他从韶安的眼神中看出了祈求。

  “为什么要害死孩子?”他这样问。

  “想知道?”不知为何,他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绝望。

  “殿下若是累了便先休息吧,这样强撑着精神,总是不太好。”

  这一声将师沅从回忆里拉出来,他怔了一下,问韶安,“你刚刚说到哪里了?”

  “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韶安仍然站在灯下,连位置都没变。

  “那螺子黛你用了没有?”师沅忽然问。

  韶安愣了一下,“还没有,我先前的那些还没有用完,这东西也不急在一时——”

  “过来,我替你描一描眉。”师沅说着就站起身,轻轻拽过韶安的手腕,将人带到内室。

  白露从妆奁里拿出眉笔,递给师沅,师沅接过之后对白露摆摆手,白露会意,行了一礼退到外间。

  韶安尚有些恍惚,不知师沅搭错了哪根筋,非要在这时候替她描眉。

  “我好像从没有为你画过眉。”师沅拿着眉笔,沾了水,小心的替她描着,“一次都没有……”这样说的时候就稍显惆怅,就仿佛错过后的后悔。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韶安轻声问道。

  师沅没有说话,只是一点一点仔细的替韶安描画眉形。

  师沅有些不对劲——韶安这样想。

  内室里变得很安静,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韶安微微扬着脸,师沅的动作很慢,她的脖子有些酸,只好轻声问:“还没画好吗?”

  “再等一等。”师沅的声音更轻,轻中带着一贯的柔和,“马上就好。”

  韶安仍闭着眼,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师沅的手在微微的抖。

  “娘子在闺中时候……都喜欢做什么?”冷不丁听见师沅这样问她。

  韶安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漫不经心的答:“喜欢做什么啊……”她作势想了想,“酿酒。”

  “娘子还会酿酒?”师沅停下手,放下眉笔,“为何从未听娘子说起过?”他说,“画好了。”

  韶安睁开眼,对着镜子照了照,他画眉画得极好,只是……韶安叹了口气,很有些遗憾的道:“画的是很好,可惜……”

  “可惜什么?”师沅似乎有些紧张。

  韶安指着烛火,“你难道想让我就这样睡下?”

  “不妨事,等明儿一早,我再替你重新画。”师沅说完,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娘子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酿酒是个极耗功夫的活儿,若非等上个三五个月,便是再好的酒曲也酿不出什么滋味儿。”

  “娘子若是喜欢……为夫陪你一起等。”师沅握着她的手,目光灼灼。

继续阅读:第四十九章: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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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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