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县令之死
茶西饼2018-09-21 12:003,216

  《论语·雍也》篇中有句话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

  后世有位学者在这句话的后面添了一个注,说:中者,无过无不及之名也;庸,平常也。

  定州这个地方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中庸之地,有几座山,但出了定州没几个人知晓;有几条河,但与其他地方的河相比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也有古迹,但说闻名遐迩,比不上长安的大雁塔,论悠久又不敌秦川的旧宫殿。总之,这里就是个平平常常的地方,不是特别的富庶,也算不上什么苦寒之地,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定州有一条吴江,吴江的其中一条支流流入定水河,定水河流经的区域是归宁县,归宁县现任县令姓尹,单名一个冰字。

  尹冰算是归宁县的一位传奇人物,甚至也可以算是整个官场里的传奇人物,因为尹冰是被皇帝亲自举荐的。

  关于尹冰入仕有好几个版本,其中流传最广也最可信的一个版本是这样说的:

  尹冰常常感叹自己怀才不遇,空有一身学问却入仕无门,有一天,他去坊里的饭庄吃饭,一个人坐在桌旁发牢骚,被微服的皇帝听到,皇帝于是问他:“君能屈志百里否?”

  尹冰答:“北门之叹,久已上闻,穷猿奔林,岂暇择木?”

  当时皇帝只是看着他笑了笑,第二天有小黄门到尹冰家中宣读圣旨,授他归宁县县令的官职。

  归宁县内外的地方贵族都拿尹冰的例子教导自家子侄,但说来说去总归是一句话:看运气。

  “要我说,就是尹府君的运气太好了!”归宁县顶有名的一家饭庄里,有人说道,“万一那天尹府君发牢骚的时候身边坐着的不是天家,而是京中某个王公大臣……或者干脆就是个寻常百姓,那便是听到了这句牢骚,又能有什么表示?或者说,即使那天天家依然就坐在尹府君身边,但一笑而过,尹府君如今在哪里可就不好说喽。”说的人语毕夹了一筷子切鲙,蘸了些葱芥,再配上一口白饭,那滋味儿……他满足的眯起了眼。

  “所以说……运气很重要。”旁边有人附和。

  “这切鲙真鲜!”先头那人咽下后竖起拇指赞道。

  归宁县县衙。

  尹冰在房里吃饭,桌案上铺着一大堆的卷宗书简,装饭的托盘被挤到了桌案一角,尹冰端起碗来扒了两口,又继续提笔在一片书简上写了几个字,末了将书简丢在一边,拿过一张纸继续写了几行字,再端过碗来扒一口饭,如此反复几次,等到饭都吃尽了,旁边的菜依然一口未动。

  门外有人敲门,尹冰头也没抬,只说一声“进。”

  门声一响,有人迈步走进来,是县里的师爷。

  “尹明府。”师爷行过礼,走到桌案前跪坐下去,一眼就看见未动的菜还有已经空了的饭碗,扯了扯嘴角,“尹明府忙于公务无暇吃饭,但……”他扬声道,“你倒是吃一口菜啊。”

  尹冰抬起头看了一眼,一哂,“刚刚只顾着写文书,倒是没注意这边。”他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我再去给你添半碗饭。”师爷拿过饭碗走出去,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尹冰一眼,有些无奈的深吸了一口气。

  刚出了院门就看见阿坤提了一壶水往院子里走,阿坤看见师爷,眼神躲闪了一下,但还是规规矩矩站在一边,问了声好。

  师爷看了他一眼,申请冷淡,点点头说:“进去吧。”

  阿坤答应了一声,拎着水壶走进去。

  师爷端着半碗饭走回来,刚到门口就说道:“我刚刚一直在想,你会不会趁着这功夫再一口一口把菜全都吃了……”他一边笑一边迈步走进去,见尹冰伏在桌案上,推到桌边的托盘里一盘菜只动了几筷子,摇摇头,自言自语,“还真有这个可能。”

  师爷将半碗饭放在托盘上,拍了拍尹冰的肩:“快起来把饭吃了,不然你就去榻上眯一会儿,窝在这桌案上算怎么回事儿?”

  他拍了两下,见尹冰没什么反应,又加大了力道使劲推了一下,一边推一边说:“你就是这一点太固执,这些卷宗又不是一天两天就看得完的,你这样赶着日子不分白天黑夜的看,等府衙事情多了,看你还有没有精力管其他——”

  “砰——”一声闷响,是有人倒在地上的声音。

  师爷大睁了眼,看着就势倒在地上的尹冰,愣了一瞬才俯下身,伸出两指去探尹冰的鼻息——

  “来人……来人!”师爷跌跌撞撞站起身往外走,“快来人!”

  尹明府猝死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洛阳城里正在举行一场婚礼。

  淮阴侯师大气一脸的喜色,在自己府邸的花厅里不停的绕圈,每转一圈便要催问一句:“时辰可到了?”

  十六郎摇着扇子坐在矮凳上,第十六次朝着师大气翻白眼:“我说十七郎,同一个问题你连着问就不觉得烦吗?”

  师大气闻言看着十六郎,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哪里连着问了?我明明感觉已经过了很久,可这时辰就像同我作对似的,恁的走这么慢!”

  十六郎叹了口气,幽幽的说:“这婚事二字当真害人不浅,你说呢,八郎?”他扭头看坐在一旁的师沅,笑得不怀好意。

  “或许应该同父皇说一声,让他给你指个婚,兴许到时候你也如十七郎这般。”师沅说完闭上眼,不想再理会十六郎。

  偏偏十六郎一个都不放过,先是对着师大气问:“十七郎府中可有侍妾?”

  师大气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十六兄可莫要胡说,我府中哪里来的侍妾……”他才刚刚回京,要说在边关的宅子里有几个女人么……反正他也不曾亏待过她们,到时候修书一封,让在边关的管事给她们些银钱布帛,就此遣散了也好,只是这些事不能告诉他们,免得什么时候闲谈不小心说露了嘴,让十四娘知道就不好了。

  “那阿兄送你几个侍妾可好?”十六郎挤挤眼睛,“这女人啊,各有各的滋味儿,你得多见识见识。”

  师大气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借着这个档口又问了一声:“时辰可到了?”

  内侍细声细语的答:“侯爷再等等,吉时马上就到。”

  师沅看着满脸喜色的师大气,忽然开口道:“子晋。”他平时都唤他十七郎,或者要打趣他的时候就叫淮阴侯,如今子晋两个字出口,倒是显得正式起来。

  师大气不免正了正神色,应一声:“阿兄。”

  “如果……我是说如果,”师沅一字一字慢慢的道,“如果你的妻子不喜欢你,不想嫁给你,那时你会如何?”

  “我会如何?”师大气有些困惑,“可是我去郑家的时候,十四娘是欢喜的呀。”

  “如果她不欢喜呢?如果她进了淮阴侯府,却对你冷言冷语,连一个笑容都吝啬于给你,那时候你会怎样?”师沅这样问的时候想到韶安,那时候……她便是这样。

  但那时候……他低头苦笑了一声,他可没有像淮阴侯这样放下身段,而是直接求父皇下了一道旨——她是被当做物品一样的赏赐给他的。

  “阿兄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问?”师大气仍然很不解,但还是答道,“如果十四娘当真不喜欢我,那么我就放她离开。”

  师沅猛地抬起头,他看着师大气,一点点缓和了颜色,然后他勾起嘴角,开口道:“十七郎竟然是这样想的。”

  师大气张张口,不知该作何答。

  他记得自己与十四娘的第一次相见,是盂兰盆节那天。他们在白马寺后山的河边放灯,他自己做了一盏芍药灯,点上蜡烛放在水面上,看着花灯平稳的浮在水面上随水流动,他心里一下子涌起一股成就感——他很小就去了边关,那时候总是想家,哭着闹着要回去,但父亲的书信一封一封的发过来,都是同样的话,让他断了回家的念头,安心待在边关。

  他不懂,直到他长大,也依然是不懂。

  但他懂得了另一件事,他在那些年里学着做花灯,甚至尝试过女红——拿惯了刀弓的手实在是拿不住绣花针。

  开始的时候有人笑他,说他堂堂一个男儿,却整日玩一些女儿家的东西,他不以为然,这东西存于世上不就是给人用的么?难道东西还要挑用它的人?

  他觉得大家只要区别于会或者不会就好,所以他做花灯,描红,做得是得心应手,这些与平常的学业一起冲淡了他思家的心绪,偶尔在书信中提及,父亲的回信寥寥几笔,只说“知道了”。

  十四娘做的那只花灯总是浮不起来,他当时在旁边看着,一眼就看出了问题,那花灯的平衡感不好,只有摸准了位置才能让花灯顺利浮起来顺着水流飘走,他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终于决定出手。

  “小娘子手不稳,蜡烛的位置总是差了一点,可否要在下帮忙?”他在月色下冲着她笑,他不知道自己那时候的样子有多好笑。

继续阅读:第二章:灯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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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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