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离身上的巨变,远在孤凉山的南川也有所发觉。易碧城没有像应离说的那样步履迟缓,而是拼了命的加快脚步。他要卫凌云活下来,一天都不能多等。并且,不管付出何种代价,他都不会心慈手软。所以,很早,他便抵达孤凉山。
于青黛不过是个小插曲,若是找不齐一百名阴女,无论于青黛如何,他必定会让于青黛为凌云赴死,毫不犹豫。在他的心里,谁都比不上卫凌云。可是,易碧城忽略了一点,有时候记忆是会骗人的。
人宁可把那些苦痛的记忆虚化成美丽的谎言,当作自己最真实的回忆,也不愿意直面那惨淡无趣的现实。
南川被困在枯骨环中,他突然发现,原来离开了应离,他不过是个玄色的不值钱的镯子,他本体没有办法分身出来,而易碧城这等的凡夫俗子也不能感知他的存在。
他很安心地等着应离来接他,从被易碧城偷走开始,他就很安心,对于应离的昏睡,他一直都放心。应离在得知自己异类人体质的时候,南川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应离的精神力,和操控雷电的能力都是因为她特殊的体质造成的。既能操控地灵,又拥有鬼域中人特殊的精神力。怪不得,她那样特殊。
而异类人的一生会有两次巨变,一次沉睡,另一次命中大劫。每次巨变之后,对于异类人的灵力,都会产生质的飞跃。所以,应离的沉睡不一定是坏事。
直到南川察觉到应离内心痛苦万分,仿佛在遭受什么危难时,他才开始恐慌起来。与此同时,枯骨环十分配合的发出耀眼的蓝光,但更让南川惊讶的是,蓝光逐渐消失,最后被黑暗所湮灭。
“丫头,你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南川心焦地说道,然而他只能默默担忧,千里之外的他并不能帮到应离分毫。也就是从应离和他分开开始,应离从此便只能靠自己,她背后空无一人。也许有姜怀,南川安慰的想到。
然而,此时的姜怀,已经被应离一剑贯身,红血画梅。
“应离?”姜怀仿佛被抽掉了灵魂,像一个空壳一样。他口中不停咳着血,滚烫的血滴在胸前,慢慢成了温热。他双眼渐渐红了,一只手探出去,摸了摸应离的脸。
手心触摸的温度是彻骨的冰寒,“应离……”他再次试探着说道,应离嘴角带着狂傲嗜血的微笑,盯着面前眼中含着柔波的姜怀不为所动。姜怀一只手捂住腰身,另一只手从应离的脸上移到应离的发丝上,他垂下头去,嘴角噙着一丝苦涩,等到再抬头时,脸上带着莫名的疼。
“痛。”姜怀说道。
“应离,我痛。”
……
不知过了多久,应离手中的灵力渐渐消散,她眼神骤然变了,血红色眨眼之间重回澄澈,脸上新月的伤疤藏了起来,那张清秀淡雅的脸重新出现在姜怀的眼中。
他嘴角还带着微笑,应离呆愣地眨眨眼睛,右眼一颗泪珠猝不及防就那么掉了下来,掉往人间。
应离的肩膀不停颤抖着,她盯着姜怀,盯着姜怀腰间的伤口,红色,大片的红色不断扩散……狂风从地面席卷而来,竹林里传来一段又一段的风吹落叶的“簌簌”声响。竹叶奔上了天空,在应离的身后拍打飘动。
她忽然如临大敌的急忙转身,就在那些竹叶几乎攻到她身前的时候,姜怀突然听到一阵抽泣的声音。
“啊!”应离撕心裂肺的背对姜怀大喊大叫着,被风断裂的声音中,姜怀听到了她内心的恐惧、愧疚、心疼、后悔。
应离肩膀不停抽动着,半晌她转过头来,眼角分明还挂着泪痕。她惊惶地从玄锦之中拿出尹欢留给她的聚灵丹。虽然尹欢送给了她,但从来没有被她动过的聚灵丹。
也不知道拿了多少颗,也不知道是不是聚灵丹,总之无数丹药被应离抓在手心里,因为颤抖,很多已经掉落在地,应离浑然未觉。她拉过姜怀,将手凑在姜怀的嘴边,嘴唇因为抽泣还在止不住的发抖,她的眼圈红红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姜怀,吃。吃了就不疼了。”
她说着,然而自己却又哭了起来。姜怀盯着她,就那么一直一直的盯着她。
应离却急了,她委屈地捧着那些聚灵丹,重复道:“姜怀,你吃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应离的眼中流了出来,清澈的泪水冲下脸颊,滴在应离的手心中,滴在充满富裕药香的聚灵丹里。姜怀低头吃下,一颗一颗连带着应离的泪一起咽到口中,酸涩、苦咸的味道一起攻击味蕾,然而姜怀的脸色却变也未变。
聚灵丹的药效在咽入姜怀腹中的时候已经开始发挥药效,最上等的灵药,最有效的活血灵药。数不清到底多少颗丹药入了姜怀的肚子,应离手中装丹药的瓶子空掉了。尹欢留给她的所有的聚灵丹,所有的增强灵力的灵药,已经在刚才被应离一股脑的喂进了姜怀的肚子里。
姜怀肩膀和腰部的伤口开始了快速愈合,一股灼烧感从丹田之内游荡上去,随即像一阵飓风席卷全身各处,姜怀惊叹于灵药的疗伤奇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新伤加上旧伤,已经全部愈合,除却留下一道道的丑陋的伤疤,其余再无缺憾。
“我是妖女,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姜怀,我是妖女……所有人都会因我而不幸,我活该孤身一人。”应离用手背用力揩了下泪水,眼神没有聚焦,语气却十分淡漠。
“你不是,应离,从来都不是。”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那天正午刚过,姜怀浮荡在半空,大大的太阳炙烤的他肤色有些发黑,脚下碧绿竹林,夏风凉了,他看着应离像个孩子一般在他面前无声的抽泣,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恐慌。
“姜怀,我要走了。”应离不哭了,她抬起头来看着姜怀,歉疚地道:“但是,我们还是会见面的,等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叫你再受伤了。你相信我么?姜怀?”
应离澄澈的眸子里藏着几乎又要掉落的泪水,姜怀紧紧拉住应离的手,“别走,应离。就算你要走,你以为我找不到你么?”
“姜怀!”应离道了一声,她死死地将手抽回来,身子朝着地面不断下坠,她来到白石老头的尸身前,看着对方死不瞑目的样子,苦涩的笑了笑。
随后,她转身一步步走进了竹林里,不管姜怀在她背后如何呼喊,应离都执拗如常,一步步走进竹林里,最后走进了庭安阁。
面前是白石老头的尸身,他平躺在往日里下棋的地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的伤痕,潮湿的衣物已经被太阳炙烤干,他躺在那里,保持着死不瞑目的状态。
二娘和陈清焰在院子中闲聊,刚才的动静弄的人人恐慌,本来要派人出去打听,但现在雨势刚停,二娘怕还有反复的迹象,所以只是同陈清焰说着话。寒江龙神兽刚出现就被应离的神兽吞噬,自然没人感应到它的出现。
不知过了许久,她们终于看到惨死的白石老头和跪在庭安阁前的应离。
“这……”二娘拄着拐杖,满脸的皱纹不停哆嗦着,她眼神中不可思议地盯着白石老头,脸上不见悲喜,可她拄着拐杖不停哆嗦的手暴露了她此时此刻震惊的心情。
陈清焰直接怒了,她盯着自己死相极为惨烈的师父,下意识握紧拳头,盯着跪在地上的应离道:“怎么回事?!前几天才好好的,紫竹峡没有师父的仇人,他怎么会?!怎么会?!”
小白玲手中的茶盏“啪嗒!”应声落地,摔的粉碎,她嘴唇蠕动着,还没哭出声来,眼泪就挂在了脸颊两边。
应离的头垂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像死了一般,跪坐在原地。过了很久,她抬起头来,淡漠道:“是我,我是妖女,我杀了他。”
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二娘、陈清焰、小白玲脸色骤变。二娘和陈清焰没有说话,倒是小白玲听到应离说话之后,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突然就奔上前来,狠狠地甩了应离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应离的侧脸被打歪,嘴角流出一股血来,五个清晰的掌印印在应离那张清淡的脸上。
“应离!”姜怀一脚进了庭安阁,跟应离一起跪了下来,朝着二娘和陈清焰等人道:“不关应离的事,都是我,是我做的。”
应离转头看着姜怀,少年的侧脸冷峻而又绝美,他跪在自己身旁,不由分说顶起了自己的半面天空,他脸上带着凝重认真的表情,很久之后,这一幕反复出现在应离的梦中。那时的应离还不懂,很久之后很久之后……等到那黑暗的一天来临后。路上的行人,每个人都像极了姜怀。无处不在是你,处处不在也是你。
神说,苦难,是你的福祉。不知你是否懂。但我,真的是。很想陪你重走一遍,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你说怎么每次见我,都是狼狈的样子。我想我也是呢。这是很好,很漫长的一生。姜怀,如果一定要走,请记住我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