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晚会想起来现实。
真真假假,即便是再令人沉沦的梦,人在其中也会保持着一定的清醒和理智。
她沉默了很久,这才低头娓娓地说:“一直以来,我都在做一个可怕的梦,不管是苏醒,还是在梦中,我都怕的浑身发抖,忍不住泪流。”
说到这里,她忽然抬头看着我:“原来那一切,都是真的么?是我们最终的结局,而我正在所经历的,其实只是那个结局到来前的一切?”
“是的。”
我冲她点头。
这个故事,我们曾经尝试着改变了多次,但最终还是无能为力。
“原来,竟然是这样。”
她只说了六个字。
简简单单,却包含着无穷的深意,惨痛的泪水也随之哗啦而下。
她哭了很久,泪水狂肆汹涌,整个人也仿佛一夕间长大了,问我:“我和录擎,我们真的不是亲兄妹吧?”
我摇头:“不是。”
她这才收住了泪意,慢慢地勾起唇角:“不是,那便好了。”
说着,便开始在屋子里收拾起细软。
很显然,她是打算出去寻找梁录擎了。
我看了苍墨一眼,见他点点头,这才拉住香香。
“我们帮你。”
她轻轻点头:“好。”
有苍墨这个哆啦a梦在,一切自然无比顺畅。
不多时,香香就通过瞬移,在百里之外的一间破庙找到了正在歇脚的梁录擎。
“对不起。”站在破庙外,香香看着庙里的人,忽然有感而发地转头看我。
我以为她是在为诅咒的事情道歉,也没想太多。
“夏冰。”低低的,香香又喊了一次我的名字。
“呃?”我有些发愣。
果然,恢复现实中的记忆之后,她就再也不那么软萌和礼貌地喊我‘冰冰姐’了。
伤痛和漫长的时光,总是能将一个人变得迥然。
她的性格已经不复最初的纯真可爱。
她问我:“真真假假,你分得清么?”
我想了想:“当局者迷,身处其中的人,谁能分得清呢?”
她的眼神有些闪烁,似乎是看了苍墨一眼,最后轻轻给我了一个拥抱。
在我的耳边,她轻声道:“有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本身就是虚妄,比如这个世界,虽然真实无比,但其实只是我的虚构产物罢了。万事万物,都不可只看表面,你要学会摒弃肉眼,用心去感受事物的本质。你千万记住。”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认识她这么久,她似乎每一次都有意无意地在提醒我什么。
可到底是什么,她却从没有对我言明过。
就仿佛遭受着极大的限制的一般。
“保重。”她说。
“好。”
目睹她进入破庙之后,我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将她的话记在心里,和苍墨悠闲地坐在庙外的漆黑山坡上,一起静待着东方的日出。
离天亮还早。
头顶黑色的幕布中,星光斑斓,宛若万千钻石璀璨镶嵌。
我偏过头看向苍墨,煞风景地同他秋后算账。
“解释。”
他微微一怔,立体的轮廓在黑暗中,氤氲得让人越发难解了。
“不管我曾经是否怀疑过你,但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一直很努力地信任你,相信你。可是你呢?哪怕你打着的是为了我好的旗号,可是苍墨,你还是没有做到对我坦诚相对。”
“你觉得我不够坦诚?”他的声音泛着些苦涩。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如果你足够相信我……”
“就算我完完全全的相信你了。”我打断他,叹着气说:“那又能怎样呢?苍墨,我忽然间发现,自己和你在一起越久,就越不了解你了。”
“你想要了解我么?”
他伸手将我揽在怀里,苦笑着说:“可是就连我自己,都经常觉得不够了解自己呢?”
黑暗中,他的表情依旧让人看不分明,但那低喃迷惘的语气,还是让我不由得内疚了起来。
是啊,我怎么忘了?
他是被弃稿的残缺人设。
不管是性格,还是一切大小的技能,都是需要他自己一点点从经历中去摸索,去慢慢成长的。
他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我一个外人,如何能够奢望这么快的了解他呢?
“我总是对你好的,相信我好么?我一定会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
分明是黑夜,可这一瞬间,天边却仿佛炸开了无数的烟花般。
璀璨的颜色,映得我整颗心都不由得闪烁雀跃了起来。
是啊,他会是对我最好的人,即便是隐瞒又怎样?
当个什么都不管的甩手掌柜,成为一只懒惰到底的米虫,这的确就是我多年的心愿啊。
刚想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现实,天上的星星便开始急速地闪烁起来。
然后,伴随着这场浪漫的流星雨,地面也开始急剧地震动起来。
“怎么回事儿?这地方还能地震么?”
苍墨搂紧了我的腰,遥望了一下四周,叹息道:“不是地震,而是我们俩,正在被驱逐出这里。”
“驱逐?”
他点点头:“我们进来的任务已经完成,加上香香已经变得清醒了,而不属于这里的我们,自然就会被驱逐出去了。”
“所以,我们就要回去了?”
他继续点头。
此时,那些流星般的空间碎片,纷纷开始穿透我们的身体。
无形的力量,除了肉眼,几乎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触觉。
苍墨说:“真是可惜,我们在这儿等不到日出了。”
“这里看不了,咱们可以回到现实,继续看,不是么?”
他低头看我,笑声愉悦,带着些说不出的满足。
一切都解决了,想到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到现实,我的心情也变得十分美丽。
这地方虽好,但终究只是幻境,是不属于我们的空间。
回到现实之后,我们依然还是在香香的墓穴里。
时间,在我们进入幻境的基础上,也不过就过去了半分钟而已。
而乔木生他们,则依然沉睡在地上。
听见我们的动静,他们纷纷睁开眼,看向苍墨道:“我们睡不着,是不是就不能进去了?”
“是啊,每个人的入眠时间都不一样,我们怎么以梦为界限……”
面对他们的狐疑与吐槽,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幻境中没有遇见他们了。
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有进去!
没好气地看向苍墨,后者冲我尴尬地笑了笑:“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没有进来的,而且咱俩难得有这样的独处机会,不是么?”
我只剩呵呵。
这家伙,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什么以梦为界限?
他其实就是特地坑着大家去睡觉,然后让我俩不被打扰地进入香香的记忆之境。
腹黑,实在太腹黑了。
面对亲友们疑问的目光,我实在满头黑线,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我们已经从香香的记忆之境回来了。
正发着愁,角落里的张朝,忽然野狼似的朝着苍墨扑了过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给他了一拳。
一切发生的太快,苍墨的反应也似乎比平日迟钝了数倍般,居然就这么生生地挨了一拳。
“你干什么?”
我顿时挡在他们中间,将苍墨护在背后,母鸡护犊般地瞪着张朝。
后者满脸的青筋,还要动手,乔木生和夏炎他们,已经纷纷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他。
张朝挣扎不开,于是只能用吼的。
“我干什么?”
说实话,打认识他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样子。
眼眶腥红,视线愤怒阴冷如刀,嗓门也仿佛夏天雷阵雨中的响雷般,几乎要将整个墓穴震塌一般。
“你倒是问问他,他对我干什么了?”
是啊,苍墨对他干什么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苍墨,后者的脸上憋着笑,即使挨了一拳也并不生气,看着我的表情也几乎是轻松的。
我想,我大概猜到什么了?
虽然张朝比我们在幻境中早离开,但回到现实的时间点,却是同步的。
而他离开幻境的原因?
对了,是苍墨,苍墨杀了他。
所以,他记恨他,也实属正常。
可是不对啊,苍墨告诉我说,他当时是为了帮张朝解脱,为了保住他的小菊花,才杀了他的啊。
难道,张朝是因为苍墨见到他狼狈的经历,恼羞成怒了?
正想着背后可能的真相,苍墨已经看向张朝:“你确定,要我告诉大家,我对你做了什么?”
“你……你敢。”张朝脸色愈发扭曲了。
“我有什么不敢的。”苍墨冷笑。
气氛,明显的剑拔弩张,可作为旁观者的我们,却全都是一头雾水。
终于,董小晓忍不住了。
“这才多会儿时间啊,你俩咋又有冲突了呢?”
张朝不说话,只用杀死人的目光继续盯着苍墨,而苍墨则气定神闲,完全优哉游哉,毫不在意。
我只得将我们进入了虚妄之境的事情告诉他们。
当然了,细节直接省略,毕竟我知道的也不多。
知道诅咒解决之后,大家明显地松了口气,可还是不由得有些失落。
尤其是夏炎,他本身就是深爱考古,钟情研究古文化的人,知道自己错过了一次直临过去的际遇之后,那哀怨的眼神几乎要将我给杀死了。
不过我脸皮向来是极厚的,加上有苍墨在侧,所以站得腰挺背直,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不管怎么说,诅咒没有了。
大家再也不会受到不该有的束缚了。
打算离开的时候,我这才发现,香香原本躺在地上的魂体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苍墨。
他告诉我说:“香香是怨灵,因怨而生,怨气既了,那么自然也就到了消失的时候了。”
我心头忍不住的酸涩。
我从没想过,回到现实,解决完执念的香香会就此消亡。
“我记得先前跟你说过,如果选择永远留在幻境中,那么现实中的人就会死去。”
“因为她是鬼,所以做出选择之后,就会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么?”
他并没有否认,只是安慰我说:“她本来就已经死去千年了,况且这个结局,是她最美的归宿不是吗?”
是啊,这是她最美的归宿。
可人的情绪,有些时候真不是理智可以控制住的。
我还是忍不住地问他:“香香是消失了,还是永远地停留在那个虚无的空间里了啊?如果她留在那个空间里,那么那里面最终的结局……”
苍墨摇摇头。
“她既然苏醒了,那么那个记忆空间的主人也就变成了她。在那里,她有权利将里面的时间,定格和切换在自己最幸福的时候。”
听起来是不错的结局,可我终究还是忍不住的心酸。
即便是鬼,可她也是一个真实的存在啊。
“夏夏,她是满足的。”
是啊,她是满足的。
即使归于虚妄,堕于执念,她终究是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