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恨,爷爷也怨,他毕竟只是一个俗人。
多年来不曾找那人寻衅,已经是最大的忍让。
可若是在他死后,还要帮忙参与丧葬事宜,那是怎么也不会可能的。
送走村长后,爷爷的情绪顿时低落了下来。
我也不知该说什么。
虽然私心觉得,他的老好人性子如果出去闯荡,极有可能被残酷的现实啃得渣也不剩。
但也不能排除,这世上很多时候,好人也的确是有着善缘福报的。
“确定了吗?”
正想着,爷爷忽然看向夏靳,道:“你们真是小冰的亲人?”
“当然……”
夏炎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夏靳以眼神阻止,道:“还需要进一步的核实,这件事情不容马虎,相信老先生你,也是不愿意糊里糊涂的。”
“那是自然。”
爷爷说完,又看向我,道:“小冰,你是怎么想的?”
“她当然是跟我们一起回家啊。”夏炎当即接过话题。
“可如果我并不是你们的妹妹呢?”我忽然有些无语,虽然不是的概率几乎已经微乎其微,可凡事总有那么一些例外与巧合。
“可你要万一是呢?”夏炎说。
“不如,做个亲子鉴定?”我冲他笑了笑,提议道。
气氛,僵冷了片刻。
最终还是夏靳和爷爷点头,敲定了这个唯一的选择。
只是爷爷,还是不免说道:“你们家,真是重视小冰的存在吗,如果是,那么请问你们的父母在哪里?如果不够重视,那么这个亲子鉴定也没有必要做了。”
分毫不让,寸土必争,这是向来乐呵洒脱的爷爷,性格中从不曾展现出来的。
而此刻,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我心中感动,顿时看向夏炎。
他解释说:“我们家,因为资产还算丰厚的原因,所以这些年来,出了很多假冒夏冰的人。爸妈,已经心力交瘁,所以……”
“所以你们俩就全权代理了?”爷爷的声音骤然拔高了。
“是的。”
夏靳点点头,稳重的脸上一片坚定,道:“你可以相信我。”
“是啊,我大哥从来说一不二,你可以相信他的。”
大事儿面前,夏炎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兄长身后,给予辅助。
爷爷再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们自己决定后,就去屋檐前找他那块青石板去了。
青石板已经消失了。
可他看着那空荡荡的土坑,却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只是忽然看向我,说:“小冰,那个盒子,你一定要妥善使用知道么?”
我顿时如遭雷劈。
他不是失忆了么,怎么会记得这个呢?
周围的人都是一片雾水,最后只剩下一个可怕的猜测。
那就是,他真的开始老年痴呆了。
情绪,一瞬间跌倒谷底。
可爷爷还是无知无觉的,拿出他兜里的那根土烟杆儿,卷一卷烟叶塞进烟嘴里,点燃后抽了一口。
吞云吐雾地开口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做亲子鉴定啊?”
话音才落,空气中忽然一股劲风呼啸而来。
天上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似的,一个身影惊叫着,顿时劈头盖脸的砸在了我们的面前。
是香香。
她将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之后,这才委屈地从坑里爬起来。
本是一身狼狈,满面哀愁。
可一见我们,顿时就松了口气,拍起胸口就感慨道:“幸好画放在你这里了,不然我的小命非玩完儿不可。”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以后再跟你说,我先躲画里去了,千万别告诉人家你见过我啊。”说着,身影一闪,猛地就不见了。
“她是……”
爷爷顿时瞪大了眼,我这才告诉他遇见香香的始末。
闻言,他的一张脸,顿时沉得更深了。
“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是被诅咒的怨灵。而把她解封的你们,可能已经继承了这种诅咒而不自知了。”
忽然想起来,那个棺材上,确实是有过这么一句提醒。
开棺者,必遭业果,生死难休。
“可是香香,看起来并不像……”
“她也不像个好人,不是么?”
我浑身恶寒,只觉得通体透凉,满心惊骇,打断夏炎的话,缓慢而又郑重地看向他。
“你有什么不舒服的么?”
从墓穴出来的,目前在一起的就我们三个。
苍墨和我还好,毕竟体质奇葩,倒是他……
夏靳的目光也猛然发紧了。
他活了快三十年,这些古怪的事情也是知道一二的。
当即就抓起了夏炎的衣领,面沉如水道:“你最好照实了说。”
“我,没有啊。”
夏炎的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一脸的无辜,完全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局面正僵持着,一个身影忽然在不远处出现,道:“你们有看到一个穿着古装的女孩么?”
那声音清朗明快,隔着乡下的田坎绿草,和着空气中清甜甘美的鲜香,仿佛一杯淬了毒的清茗般。
他缓缓走到我们身边。
平静的眼神,一点点专注起来,和苍墨酷似的冷淡面容,也倏然挂上了名为惊喜的表情,就仿佛是旷世久别的老友般。
“夏,夏冰?”
“嗨!”我微怔了片刻,平静地朝他招招手。
想了想,又觉得不够似的,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继续补了一句:“好久不见哈。”
他脸上的笑容蓦然僵住:“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家啊。”
真是搞笑,我还没问他怎么在这儿呢?
“这是……你家?”
他微微一愣,神色复杂地将这个破落的青石瓦房打量了一番,眉头也慢慢地皱了起来。
好半晌,忽然看向我:“你还在恨我吗?”
这话说的,三分叹息,三分委屈,还外加上四分的情意绵绵和忐忑。
就好像我们之间仍旧藕断丝连,纠葛不休似的。
“所以呢?”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笑着眯起了眼睛,努力展现出那种笑靥如花的模样。
但终究还是功力不够,衍生出了一种夹枪带棍的讽刺。
“所以,你已经不恨了么?”
他脸上怅然若失的表情,就像一块调色板似的,一阵青,一阵白,仿佛有什么刚燃起的希望,在一瞬间就落了空似的。
半晌,他又问:“这两年,你……”
“我们有这么熟么?张朝。”我不有些耐烦地打断他。
他神色倏然低落起来:“你果然,还在恨我。”
我顿时无语。
说实话,我是真不明白这男人的逻辑。
分明当年移情别恋、见异思迁的都是他,说的倒好像是我这个被抛弃之人的错一样。
对他,我自然是恨的。
毕竟他曾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初恋,是引动我所有喜怒哀乐,是我一心构筑未来蓝图中认死的伴侣。
曾经有深的期待,此后便有多少数以万倍的失落。
他猝然移情,还和我的妹妹搞在了一起,我为什么不恨他?
可恨一个人实在太累,太伤神。
朋友圈里的人大多也都清楚,我的性子向来是出了名的疲懒的,所以渐渐地也就懒得恨他了。
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恨他,是我的错。
我不恨他,好像还是我的错了。
哎,谁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的心更是奇葩至极,难以理解。
“你们认识?”爷爷问。
我这才想起大家都在旁边。
顿时接过话题,不给张朝接茬的缝隙,道:“谈不上认识。”
真的算不上认识。
如果我真是认识他这个人的本性,当年也不会毫无防备,以至于最终伤的那么惨,摔的那么疼了。
或许是感受到我反常的语气,大家谁都没有说话,只安静的充当着各自的背景板。
谁也没有避嫌的离开,可我却无意充当这一出戏码里的女主角。
叹息一声,看着张朝道:“这是我家的地盘,你呆在这里并不合适。”
“夏冰?!”他似是受了刺激般,身形猛地一颤。
“我记得当年说过,不想再见到你。”
他脸色又青又紫,半晌开口道:“我结婚了。”
“是么?”
我顿时挑眉,道:“恭喜你,好走,不送哈。”
“你真的不在乎么?”他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真是好笑,如今的我为什么要去在乎他?
“你们……”
“哎,夏冰,你自己看着办。”
闻言,爷爷顿时将脸色沉了下来,长叹一声,扔下话就自个儿进了屋。
他虽然慈爱,但骨子里毕竟是个严谨至极的人,他也一直觉得我是个从小到大都省心的姑娘。
所以我这突如其来的烂桃花,他肯定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夏炎两兄弟倒是还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脸上的表情虽然丰富,但到底都是年轻人,对此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倒是苍墨,整个人的脸色明显已经是不正常了。
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注意到了面前这个人的长相。
和自己肖似的外表,虽然略逊自己一筹,但从先来后道的事实真相上来看。
他的的确确,是夏冰以眼前这个男人为蓝本,而创造出来的。
也就是说,自己其实只是个替代品。
愤怒,无声的愤怒,仿佛压抑在心底的熔岩般。
默默地翻滚着,涌动着,不听地吞吐着炙热而危险的气泡。
察觉到苍墨的情绪又有暴走的趋势,想起上次差点被他摁在荒郊野外,贞洁不保的经历。
我的心中顿时忍不住一片哀嚎。
而这时候,张朝已经整理好了情绪,视线也已经在周围人身上,扫了一圈又一圈了。
他又问:“夏冰,你有见到……”
“你猜?”
脸上的笑容早已僵硬,我再也没了扮笑的心情,伸手下意识地揉了揉脸,有气无力地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