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爷爷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他已经被夏家兄弟说服,打算带着我一起去见一趟他们的父母,然后完成那最为关键的亲子鉴定。
我也没有什么异议。
虽然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身为孤儿的事实,但如今既然有了找到家人的机会,我自然也不会放过。
出发前,爷爷去找了村长。
因为苍墨没有身份证,无法正常出行,所以这偏僻落后的山村户口,和村长那在户籍管理处上班的儿子,自然就是最好的切入点了。
村长也不含糊,对于苍墨的黑户事实并未追问过多。
只是在答应帮忙之余,还是提出了一项附加条件。
那就是爷爷,必须帮忙主持那位已故老村长的葬礼。
我自然不会答应。
一个怪了仇人一辈子,却从不曾动手报复仇人的人,凭什么到了最后还要活得这么憋屈,凭什么要大度的去操办仇人的葬礼呢?
苍墨也拦住了爷爷。
他虽然是黑户,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办法弄到合法的身份,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只是因为想让夏冰对他多上点心罢了。
可如果是别人的牺牲,那还是算了吧。
他可不是谁的人情和心意,都愿意领受的。
但爷爷最终还是同意了老村长的条件,即使夏炎保证说,自己有门路可以帮苍墨解决身份的问题。
说实话,我打心底里理解不了他的这个决定。
即使他告诉我说,他已经想了很久,更觉得自己这么恨着老村长其实并不值得,逝者已矣,他应该放下了这个心结了。
可我还是难以想象。
一个人,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才能原谅那个害得自己一生坎坷的人呢?
尤其,他还冷静的,周到的,为对方主持了这场热闹的葬礼。
在邻里乡间,爷爷还是颇有威望和人脉的,所以这场本来低调惨淡的仪式,在有了他的号召之后,自然也就宾至客来了。
不仅如此,就连老村长那以公干为名,本不打算充当小子的书记儿子,也从城里赶了回来。
“我忽然有些明白,你为什么是这样的性格了?”
热闹的葬礼上,苍墨叹息了一声,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右手:“虽然家庭并不完整,物质条件也不如同龄人优越,但你爷爷,把你教得很好。”
“可是我却忽然有了和你一样的感慨。”我看着他道。
“恩?”他挑眉。
“人要是太善良的话,真的不好。越是善良,就越是注定了受伤。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他的包容,甚至于觉得他天生就是应该受伤的。”
“所以,打算做个坏人了?”他低声笑道。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有明确的界限么?”
他轻轻摇头,用那种几近宠溺的语气,将我轻轻地带入怀中道:“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你若是不愿意做的事情,任何时候,我都可以代劳。”
我的心头微热,但更多的还是那种难以言说的复杂。
分明不久前,他还周身浴血,冷冽如霜,要将我那烂桃花的初恋无情砍杀。
可是这一秒,他却如温和如水,给着人如沐清风般惬意的享受。
完全分裂的性格,两种极致的差别,我下意识地挣脱他的臂膀,后退了一步。
“夏夏?”他不解地看着我。
“没,没事,这么多人呢,你注意着点儿。”
话落,一个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邻居,就忽然开口了问:“夏冰 ,这是你男朋友么?小伙子长得可真精神。”
……
参加完葬礼,苍墨不久就得到了一个临时身份证。
身份证伤的户籍所在地,毫无疑问是我们这个偏远落后的小村子。
而名分,他则变成了爷爷另外收养的一个干孙子。
他变成了我和董小晓的新哥哥,即使我们并无血缘关系。
收拾好行囊,打算前往夏家所在的帝都时,我给董小晓打了电话。
反正她已经失业了,本打算约着她在帝都汇合的,却不曾想她那边的薪水讨的并不顺利。
土木工程一线行业,工资的发放,的确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可她却并没有对我说太多,只让我安心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她一要到薪水了,就会马上到帝都来找我。
她向来是个有想法的独立女性。
我没想太多,挂断电话就和大家赶到机场,搭乘上了去往帝都的航班。
费用自然是由夏家兄弟一力承包。
价值不菲的头等舱,座椅舒适而又宽敞,盖着毛毯,我打了个盹儿的功夫,三个小时的航程便已经结束了。
从机场出来,一早就等候在此的私家车,就载着我们去往了那极有可能住着我亲生父母的地方。
汽车一路前行,窗外的帝都繁荣富饶,钢筋混凝土大厦,如同森林中的大树般鳞次栉比地一一罗列。
这座现代化的国际都市,歌舞升平,璀璨耀眼,似乎一切皆有可能一般。
所以无数年轻人,都将它视为自己角斗一生的筑梦所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在这里念的大学吧?”正看着窗外的时候,夏靳忽然开口道。
“你调查我了?”
他不置可否,我也确实没什么生气的由头。
因为如果我是他,也会去做同样的事情的。
这座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虽然冰冷的几乎没有一丝温度,但我人生最为珍贵和青春的大学四年,也的的确确是挥洒在这里了。
“夏冰,你是在这里念的大学么?那怎么最后没有留在这里工作啊?”闻言,夏炎便将话题接了下去,充分表达着镜子的不解。
“我学的是土木工程啊,而且专业还是道桥,这大都市里的项目,早已修建的七七八八了。”
“这个倒是。”
他点点头:“女生在这一行,本就是不太好就业的,加上大城市的竞争又大,难怪你会选择回西部发展。”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好端端的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专业呢?”
“养家糊口啊。”我理直气壮的道。
他神色一怔。
夏靳也扫了我一眼,车上的气氛瞬间就沉默了下来。
大家就像是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似的。
谁也没有再继续什么话题,我也沉默地将视线转向了窗外。
我们的运气,似乎不错。
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堵车现象,居然没有被我们遇见半分,这一路畅通,居然就快到城市的近郊地区了。
不过虽然是近郊,可这地方却是我们上学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的了。
专为富豪们开发的别墅群,即便那房价几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也是完全难以比拟的。
眼前的视野渐渐开阔。
如黛般的青山绵延而窝,富丽堂皇的别墅群,像是万绿丛中的一点红似的。
随着汽车的驶近,终于露出完整的面目来。
雕花的大铁门,芬芳馥郁,色彩艳丽的花圃,洁白如象牙塔一般的圆弧顶欧式别墅。
从汽车上下来,大门前便已经站好了一列衣着整洁的佣人。
她们仪容端正,纷纷朝我们露出招牌式的微笑。
“这,是你们家?”爷爷终于忍不住问夏炎。
他在乡下呆了一辈子,这个时代的所有变化,他都是通过老家那台狭小电视机里的新闻播报,去一点点感受的。
至于别的……
他是从来不看都市剧的人。
所以这一切,几乎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了。
“是啊爷爷。”夏炎倒是没多想,嘿嘿一笑,扶着他就朝屋子里走了进去。
而我也终于在下一秒,成功见到了那对,或许可能是我亲生父母的夫妻。
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
男的西装笔直,衣冠楚楚,女的雍容华贵,气质典雅。
典型的豪门夫妻,只是眼睛却在看到我的一瞬间通红了起来。
尤其是那个女人,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我几乎都来不及反应,她就已经冲了过来。
幸好苍墨反应及时,拉着我往旁边躲了一下,不然我非得被她当场撞飞出去不可。
“冰冰,你是冰冰。”扑了个空,她神色一愣,眼里顿时漫出一股雾气来。
“妈,你干什么这么激动啊,现在夏冰已经回来了,有什么事情咱们进屋再说,好么?”
夏炎说着,就走过去将母亲的胳膊挽在怀里,带着人示意我们大家进屋。
别墅的富丽堂皇,自是不必多说。
我扶着爷爷,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时,大家也都一一落完座了。
夏夫人的眼神,依然让我有些不舒服,过分热忱的目光,就像是一团火似的,仿佛随时都能将人给烤焦了一样。
这么大的期望,如果最后要是搞错了的话,那我岂不是罪过了。
想到这一层,我顿时开口道:“那个,咱们还是等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再……”
“不用了,你就是夏冰,我失踪多年的女儿。”夏夫人打断说。
“仅凭一块胎记的话,这是不是太武断了?”
“其实,亲子鉴定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夏靳说。
“啊?”我顿时不解了。
我什么时候跟他们做过亲子鉴定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夏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这才开口解释道:“这个吧,其实,我之前就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拔了你一根头发,所以……”
“所以,你们已经最后核实过了么?”一直沉默的爷爷,终于逮住了话题的关键,用一种带着叹息的严肃语气问。
“是的,我们已经核实过了,夏冰我就是我们家失踪多年的小女儿。”从头至尾,未曾发一言的夏父,顿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