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
生活永远福祸难料。
那一天,漫漫桃林,香香以为她遇见了此生的良人。
熟识之后,他们赏花,踏雪,煮酒,论棋。
同是诗书风雅之人,他们相处的每一天都极近风流。
她弹琴高歌时,他恣意舞剑。
她纵身轻舞时,他欣然配乐。
可终究天意弄人,在他们以为可以共结连理的时候,梁录擎的未婚妻出现了。
前人总说祸不单行,是以他们缱绻的感情遭受重击之时,上天给丢下了一个他们无意反抗的深水炸弹。
他们是兄妹,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多年前,梁夫人怀着身孕去寺庙上香,归来途中遭逢山贼。
那一天,滂沱大雨水流如注,她和侍女在护卫的掩护下,匆忙退居一处山洞之中,侍女身受重伤当场死亡。
而她备受惊吓胎气大动,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产下一女。
女儿眉目如画,她心中自是喜不自胜,只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洞里,堪虞的生机还是让她担忧不已。
她费力地抚摸着女儿。
即使她周身沾满了胎膜和羊水,她也还是注意到了她肩膀上的痣,深蓝色的,像是一颗小巧的豆子般。
天色渐晚,山洞里的逛下渐渐淹在黑暗里。
洞中冰冷阴寒,石壁上嗒嗒地滴着水,她产女之后下身不住出血,不知何时便已沉沉睡去。
待到她苏醒之时,她已经被丈夫梁傲找到,放置于铺满软榻的马车之内。
至于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在梁傲找到她的时候,就已消失无踪。
她伤心过,痛哭过,也想尽一切办法地派人寻找过。
可终究还是无疾而终。
也许她这个女儿,真是与她有缘无分。
她本来已经接受了事实,可是多年之后,她的女儿却自己出现了……
真相大白之后,所有人的命格仿佛一夕骤变。
养伤期间,来看望香香的人无数。
那些曾经冷漠的,讥讽的,刻薄的嘴脸,都换成了谄媚和讨好。
只是这些人中,却并没有梁录擎。
他选择了出门游历,向所有人都辞了行,只唯独她一个。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其实她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即使她想他,念他,想念得几乎要发疯。
他们谁也没有勇气去见彼此。
曾经感情至深的有情人,甚至婚期都已经定下的未婚夫妻,如今却忽然变成了血浓于水的亲兄妹。
时光荏苒,又是一个桃李花开的初春时节。
那一天,梁录擎回了梁家。
那一天,当初豆蔻的少女,如今正好及笄。
虽是女子,但香香的及笄礼却是盛大无比,整个梁家宾朋满座,客至云来。
她盛装华服,逶迤而出,绝美容色震摄一众旁人。
祠堂之上,她虔诚静跪,族中上辈亲自为她绞面。
梁录擎风尘仆仆到家的时候,她头上简朴的双螺已经变成端庄的坠马髻。
所有人都在惊叹他的回归,原本放在香香身上的注意力,也慢慢移到了他的身上。
可他的眼里,还是只有她。
一眼万年。
香香看着他,良久,莹润的双眸渐渐平静下来,说:“你回来了?”
他轻轻点头,走上前,道:“你长大了。”
“是啊。”她心中满是酸楚,但还是朝他露出甜美的笑容,一如过去,一如初见般。
他顿了顿:“长大了,就可以嫁人了。”
气氛,倏然僵冷,周围所有人,都仿佛在瞬间绷紧了脑子里的弦。
他们静默的对视。
眼里有苦涩,有怅然,有思念,过于复杂的情绪,让他们彼此沉默了许久。
梁录擎从怀里掏出根粉晶雕篆的桃花簪,轻轻插进她的髻间,“这样,会更美。”
梁录擎回来后,梁家格局再起波澜。
他离开的这两年,父亲梁傲身子不适,族中大小事宜皆是其兄梁录穹代劳。
说起这粱录穹,梁家不少人也得实在地竖起个大拇指。
他虽不比弟弟天资聪颖,打小便讨双亲欢喜,但也是个有着真才实学的男子。
他上进,他赏罚分明。
偌大的家族,在他一人的打理之下,由上到下,无一不是井井有条。
原本族中长辈,已经打算换立他为下一任家主了。
可如今梁录擎却回来了……
原本尚算和睦的兄弟俩,分歧渐生,在拥戴各自的手下一次次相互挑衅之后,兄友弟恭的局面终于全面破碎。
具体什么恩怨,香香的记忆里暂时没有,但作为旁观者的我却分明看得清楚。
残酷的现实,几乎和小说电视里的桥段套路一样。
那时候,香香的养母病重。
她闻讯赶去照顾,但红颜老去的养母,最终还是驾鹤西归。
她处理好养母的事情之后,梁家二老,她的亲生父亲不久也患病,与世长辞。
那时,她和梁录擎都不知道,父亲之死,暗藏玄机。
沉浸于悲伤之中的梁母,最终选择殉情。
弥留之际,她留下一言,告诉香香:“我和你父亲渴望自由,但却一生被家族所累,即便死后也是身入宗庙,不得安息。香香,帮我们一把,待我们西归之后,你将我们火葬于初见的深谷清风之中,可好?”
她没有拒绝母亲的遗言。
在父母死去之后,她带着他们的骨灰,去了千里之外他们当年初见的山谷。
化骨扬灰。
她完成他们的遗愿,再次回到梁家的时候,整个宅子已经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问了下人,她才知道,梁录擎即将迎娶岳云萝。
婚礼之后,他将成为梁家的下任家主,梁氏一族的族长。
这其间的一些始末,她听家里关系同她最好丫鬟说过。
平日里,岳云萝总是变着法儿的,在梁录擎面前献殷勤。
而梁录擎秉持着君子风度,一直都不好发作。
直到那一日,梁家二老故交上门,梁家兄弟招待之余,一行人不免贪杯醉酒。
当晚,梁录擎不知怎的,反正就进了岳云萝房间。
而第二天一大早,这件事儿更是被丫鬟撞见,然后弄得人尽皆知。
是以,为护岳云萝的清白,梁录擎便只得娶她为妻。
怎么可能这么巧呢?
香香下意识地猜测其中存在猫腻,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去揭穿的理由了。
那个她曾深爱的男人,他不是别人,是她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亲哥哥。
后来,岳云萝满脸无辜地跪在她面前:“香香,我承认那一晚的事情并不单纯,但我也是无辜的。你相信我,我当时被下了迷药,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该不该原谅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反正她不眠不休了三日,整个人也变得十分奇怪,想高兴做不到,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她不眠不休的时候,梁录擎一直站在她的门外。
隔着门,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揭穿彼此。
虽是相见不如不见,但相伴总好过独自苦思。
婚礼的前一天,岳云萝又来找她,她还是避而不见。
于是,岳云萝便在门外说:“香香,我承认我喜欢的是录穹哥哥,可那又怎样,我要嫁的还是录擎哥哥,将来我会努力做好自己的本分。”
香香看不见,但我却看得清楚明白。
那个理直气壮的带着歉意的女子,她原本楚楚可怜的脸上,闪耀着疯狂而又偏执的阴冷。
她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
“我知道你喜欢他,放不下他,可你们毕竟是亲兄妹,所以我和他成亲也不算对不起你。”
“即使,他并不爱你么?”干哑的,憔悴不堪的香香,终于回应了她。
她勾唇看她:“可他只要娶了我,就对我有了责任不是么?我相信录擎哥哥,他会是一个有始有终的好夫君。”
即使隔着门,那笃定也像是一把棒槌似的,敲得木头哐哐直响,震得她一颗心无以复加。
她喃喃道:“是啊,他会是一个好夫君。”
婚礼当天,宾客早早地就坐满了院子,喜庆的唢呐锣鼓声更是繁闹滔天,震耳欲聋。
她想着,自己还是该出去送上一句祝福的,但双脚刚一落地,眼前便骤然发黑。
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的时候,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将她重新扶回了床上。
她不解地看着来人:“大哥?你怎么……”
梁录穹望着她:“我来看看你。”
她和他素无瓜葛,平日也并不算亲厚,他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倒真是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了。
她忙回以笑容道:“谢谢大哥,我没事的。”
世上女子,笑容有妩媚动人者,有清纯淡然者,自然也有香香这样的礼貌疏离者。
“不管我对旁人如何,在你面前,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哥。”
他叹了口气,坐在她的床边:“自小,他们都防着我,如今你也要和他们一样的防着我了么?”
“怎么会?”她微微讶然。
他轻轻摇头,皱眉抚着她形销骨立的脸庞道:“听说你这些日子,并不爱惜自己……”
“我很好啊。”她不自在地避开。
他又问:“真的很好么?”
“当,当然。”
他定定的看着她,半晌道:“录擎成亲了,可大哥还在,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啊?”
她不明就里地望着他,原本愁肠百转的心思,在饱受刺激之后,越发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你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就什么事情也没了。”
他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温柔至极的动作,让她实在不忍拒绝。
也就是这简短的片刻,一股异香至他的指尖蹿入她的鼻息,她便马上没了知觉。
粱录穹又看了她半晌,目光幽幽,喜怒难辨。
在她额间留下一吻后,这才转身出了房门,对外吩咐道:“看好三小姐,不管发生什么事儿,如果有人吵到了她,后果不用我跟你们说清楚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