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当晚,月儿轻上于柳梢枝头,流云缓缓逶迤于明亮的夜空。
庭院里挂满了红绸与灯笼,琳琅满目的烛火,映出得整个宅子都亮如白昼。
房间里,香香依然在沉睡。
洞房里,红烛过半,岳云萝仍绞着手指,努力酝酿着情绪,在梁录擎揭开她的盖头时露出最动人的笑。
她也算是盛名远播的秀丽佳人,若非自小定亲加之家道中落,就算是被选入宫中,也不是什么难事儿的。
因为秀美,所以她那动人的笑容也必定是撩人的。
梁录擎揭开她鸳鸯大红喜字的盖头,微微一愣,后又叹了口气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开始喝茶。
自那晚酒醉误事之后,原本爱酒如痴的他,就再也不碰酒了。
岳云萝娇羞地看着他,笑容依旧,眼里漾起几许复杂。
他脸上没什么具体的表情,隐在烛火里的轮廓的有些模糊,和她想象中的模样并无太大出入。
“夫君?”
他微愣,慢慢放下手里的酒杯看她:“云萝,你我都明白,我娶你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说完,便苦笑着又饮了一杯。
她又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抢过他手里的茶壶:“即便是饮茶,你这饮法也着实太过于伤身,今晚好歹是你我的新婚之夜,就算你没办法把我当成妻子,也礼节性地陪我喝上一杯吧。”
话落,她已拿起酒壶,将面前的两个杯子注满了酒液。
他看着酒杯,看着她稳稳当当的指尖,而后慢慢地看向她那张浮着绝美笑容的脸。
轻笑着接过酒杯:“罢了,原就是我对不住你,你想要我这条命,那我就还给你吧。”
似乎古往今来,但凡男女一夜风流,只要不是你情我愿,到了最后大家乃至于当事人,也都会觉得是女方吃亏。
所以男女之间,何以能有真正的平等啊?
一夜共眠后,梁录擎自以为愧。
因此,他娶了她。
也因此,他明知酒有问题,明知对方想要自己的性命,可他还是坦然地将酒液一饮而尽。
他这一生已经了无牵挂。
虽然曾经只把爱情当做人生的附加,可直到爱情死去,他才发现人这一辈子,似乎也就是这样了。
生生死死,早晚都是要死的,还不如现在就去死。
直接省掉以后几十年的漫长岁月,其实倒也真的利索。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想要的并不单单只是自己的性命。
那是他们家族隐藏最深的禁术。
易肤。
或者说是易容。
只是不同于江湖上那些人工制作的薄皮面具,他们家封存的禁术,是将活人的皮囊直接复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只要将目标的皮囊剥下来,他的皮囊就可以和另外一个人的身体,无缝融合,变成后者真实的模样。
香香苏醒的时候,正好就听到了梁录穹和岳云萝的阴谋。
因为跟着花魁养母长大,而那位当年正是因为被人下了药卖进青楼的,所以她自然打小便对香香的体质进行着严密改造。
迷药什么的,从小简直就当开水一样的给她灌着。
所以如今,即便梁录穹的迷药效力再强,香香也很快地苏醒了过来。
而苏醒之后,她那接触三教九流多年的养母,所教的那些本事也就越发有用了。
她原也是随便试试,毕竟古代的豪门大户,屋子里确实有着乱七八糟的机关。
但好巧不巧的,她的屋子里还真就有这么一个。
不动声色地逃出房门,机关直接通向地下,她好奇地往前走着。
幽冷的甬道里,她不知道走了多久,约莫是在岳云萝房间下边的时候,便听到了这歹毒的对话。
“要杀了他么?”
那是岳云萝的声音,虽然冰冷,但确确实实是她没错,香香万分笃定。
要杀了谁?
香香没听明白,而岳云萝问话的对象也似乎沉默了很久:“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呢?”
“可那又如何呢?”
岳云萝的声音轻轻地,似叹息道:“当家的位置只有一个,就算他不杀你,你最终也是活不下去的。长老们,会在选定家主之后,毫不留情地铲除不适任者,他们不能允许旁系的存在,也不能允许家族将来会有分裂和夺权的可能。梁家历代都是单传,不是么?”
“梁家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他沉声道。
“因为,我是你们梁家长老会,钦定的当家主母啊。”她笑了笑,“录穹,没有人能斗过长老会,他们选定了梁录擎做当家人,所以你要活下来,就只能杀了他。”
“如果,我变成他呢?”沉思半晌,他开口道。
“变成他?难道你要用禁术……”
岳云萝吃了一惊,伸手抚着那张英俊不比梁录擎差的脸,道:“这张脸,难道不好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变成他的模样?我不喜欢这样,你知道的,我喜欢的是你,只是你。如果你顶着一张他的脸,我以后会不习惯的。”
话音才落,她像是忽然又明白了别的意思,顿时窃喜地抱住他道:“对不起,是我任性了。”
粱录穹的身影微微一僵。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我就知道你做这些事都是为了我好。只要你变成了他,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不管是长老们,还是外界的人,任何舆论都破坏不了我们的关系。”
的确,比起杀弟,娶弟媳。
身为兄长的他意外身死,弟弟弟媳幸福一生,这的的确确是最天衣无缝的结局了。
“所以杀了他吧,你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们的声音并不大,但却清清楚楚的钻进了香香的耳朵里。
是的,梁家世代单传,即使偶有兄弟同堂的情况,最终也只会剩下家主一人。
至于女眷,家谱从来是没有记载的。
只依稀听说,梁家世代外嫁的女子,都并无产子。
所以,这世代的单传,都是人为操控的。
不允许后代开枝散叶,不允许子孙昌盛繁衍,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
香香的身体早已浸满冷汗,整个人也仿佛是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她要阻止,必须阻止这一切。
人在焦急的时候,有的人会一股冲劲儿涌上脑袋,完全不经思考地就会行动,而有的人则会十分冷静,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解决方法。
而香香明显是后者。
她知道自己的本事有限,所以便在最短的时间里,想起了梁氏家族的长老们。
她相信,他们既然选择了梁录擎做下一任当家人,那么就自然不会放任他被人杀死的。
只是她终究错估了残酷的形势。
那一夜,她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狼狈万分,好不容易敲开了长老会的大门。
可他们却死活也不让她进去。
“你没有资格来这里。”
他们站在门内,声音冰冷如铁,看着她的视线也锐利得如同刀子般。
她以为他们向来瞧不起女子,所以即便浑身不适,却还是努力地求助于他们。
简明地阐述完始末,他们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幻半分,语气也依旧冰冷的没有一丝起伏。
他们说:“你走吧。”
“啊?”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对方的意思。
“梁家的事,你一个外人并无插手的资格。”
她试图解释,即使不被族谱记载,她也好歹是梁家的女儿,只是话才刚出口,便被对方无情地打断。
“你并非梁家的血脉。”
“怎么可能?”
“因为你并不适合做梁家的当家主母。”
香香忽然明白了。
只是因为不适合,所以他们所有人联合一线,撒下这个弥天大谎,只为了拆散他们么?
香香想哭,可她哭不出来,她还想笑,可她还是笑不出来。
她想起死去的梁母。
她分明情真意切地将自己视作亲闺女的。
难道一切都是假的么,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没时间再去纠结这些,毕竟她今天的主要目的,只是让他们出手罢了。
可她再一次遭受到了狠狠地拒绝。
他们说:“梁家需要的当家人,他不一定非得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天才,只要他够狠,够冷,是斗争里最终活下来的那一个就行了。”
她心头一惊,道:“可他是你们选中的人啊?”
“我们可以选中他梁录擎,也可以选中别人。”
长老祠堂,终年香火不灭,他们梁家世代先祖的灵位,也都日夜被烛火照耀供养着。
分明该是个神圣庄严,甚至透着温暖的地方,可她却觉得遍体生寒,仿佛那明亮的火光已经不再是火光了。
那只是偶然产生的厚厚冰块,所谓的光华,不过是冷到极点之后散发出的寒气罢了。
她环住胳膊,在祠堂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不是不想闹,不是不想吵。
只是有这吵闹的功夫,她还不如去做点别的。
从长老会出来后,香香望着依旧星光璀璨的天空,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人从来都是这么的脆弱,这么的微不足道。
不管你遭遇了什么,即将遭遇什么,天地永远是最初的模样。
她知道自己该去找帮手,可她真的找不到帮手。
有能力帮的人,不会帮她。
会帮她的人,掺和进来,不过是徒增牺牲罢了。
总之,这是一个艰难的死局。
但她没有犹豫的机会,她不想梁录擎死,也忍受不了他死,所以她只能孤注一掷。
她必须试试,也许试试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如果不试,梁录擎就必死无疑了。
她从没想过自己可以不去管他。
哪怕,他真的是自己的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