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在画里的世界蹉跎多日,我以为我已经弄清了事情的大致脉络。
但似乎,这一切远比我想象中的复杂繁冗。
不知道为什么,董小晓迟迟不肯让爷爷打开青石板,给出我的答案也很简单,只有一个‘等’字。
我自然不能拒绝和反驳,虽然这里只是虚妄,但董小晓毕竟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
而爷爷,他似乎只听董小晓的命令,而我也不好尝试着逼他。
毕竟,他虽不见得是我现实中的爷爷,可他终究是我的爷爷。
那个从小将我照顾到大,从来饱尝辛酸,只为满足我丁点儿微末愿望的贫苦老人。
明知道眼前的不是他,但我还是免不了将这份感情李代桃僵。
所以,为了这一个‘等’字,我只好安安分分地住在青瓦房里,老老实实扮演着多余人的角色。
只是这房间似乎出奇的大,内部虽然简单,但却并不破陋,和记忆中的样子实在是天差地别极了。
不过幻境终究是幻境,谁还能在幻境中肖想过苦日子不成?
想到这一层,我也就没了那些疑惑了。
住在青瓦房的日子里,每一天都仿佛过得十分漫长。
而漫长的日子里,我开始忍不住地想念苍墨。
可他却仿佛不见了踪迹一样,任我在脑中如何地呼唤于他,都仿佛石沉大海了一般,杳无音讯。
我依然孜孜不倦地在心里呼唤着他。
每一次的音讯全无之后,有很多瞬间我都开始忍不住地怀疑,忍不住地纳闷。
虽然每一次他都是以保护者的姿态存在我的身边,也一直对我极尽包容,予取予求。
但其实一直以来,不论事情大小,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永远是他。
就像现在,我找他的时候,所有一切都可能得不到半点的回应,而他只要想和我通讯,似乎每一次都那么地轻而易举……
不,不对,我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
察觉到这些之后,我猛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伸手从面前的河沟里撅了一抔凉水飞快地砸在自己的脸上。
我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怀疑呢?
苍墨,他是我的爱人,我的丈夫,我怎么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因为这些事情去责怪无能为力的他呢?
所有的成功,都是建立在无数次的失败之上的啊。
很可能每次苍墨在联系我的时候,都是付出了许多次的失败和代价的,我怎么可以认为他是在吝啬和我联系呢?
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苦笑。
果然,人呐就是需要经常的沟通,一个人乱想,瞎想真的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信任危机啊。
正感慨着,董小晓忽然走了过来,挨着我的身边坐下:“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闲得发慌,就会跑到家门口的这条小河沟边来发呆。”
我笑了笑,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将手伸进清凉而真实的水里:“你也和小时候一样,在我发呆的时候,就会跑过来打扰。”
她愣了片刻,神情渺远了好一阵,道:“姐,如果可以选择,那么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想要的生活?”我冲她笑了笑,“这需要疑问么?”
她微微一愣。
“我想要的生活自然是完美真实,父慈子孝,亲友齐全,阖家欢乐的啊。可是这一切,都已经没有了不是么?”我苦笑着低头看向面前清澈见底的水流。
这个世界,真也好,假也罢,就像陆小媛他们所认为的那样,只要一切都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在这里扮演任何一个角色。
因为我是多余的。
这里的幸福,真也好,假也罢,所有的快乐与美丽都是别人的,而我只是一个过客,什么也没有。
祝愿么?欣慰么?
也许一开始会有,可是慢慢地,这些东西永远不能平衡内心的苦涩。
“姐,你会回去的。”
董小晓的语气十分用力,像是在用生命发誓和保证一样,我忽然忍不住笑了:“小晓,你既然不愿意告诉我你怎么来的,那么请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马上出去,你们让我等,到底是在让我等什么呢?”
她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加上心中着实好奇,于是我便问她:“你们既然进入了画里,那么现实中的你们的呢,是不是已经彻底地消失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就是香香的翻版。
在虚妄中活得永生的重复与幸福,但在现实中,确确实实是身死魂消,无影无踪了。
这样,真的值得么?
“姐,但愿长醉不复醒,幸福有时候就和美梦一样,苏醒就代表结束,为了永恒,我宁可在其中永世沉沦你知道么?”董小晓的语气依然是那么笃定,我囊尽脑海里的所有辞藻与道理,也终究没能找到一个足以说服于她的。
她又说:“在外界的人看来,这一切或许虚无滑稽。可身处其中,这一切的的确确是再真是不过的,不是么?”
的确,这里的一切都真实无比,这些日子以来我也不止一次地体会过。
可我若是回到现实之后呢?
我的朋友,家人,他们一个个的都抛弃了我,美其名曰为了追求幸福。
豁出生命,脱离真实,堕入虚妄,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老实实扮演着被人抛弃的可怜虫,承受着生者留下的全部悲哀。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这样呢?
他们都说,这是代价,可为什么所有的代价都作用到了我一个人身上呢?
我不明白,更难以理解。
所以,我要阻止,我要打破这荒谬的一切,我决不允许她们逃避现实,堕入这个荒唐的世界里。
面上,我没有再反驳董小晓半分,对于她的所有观点和安排,都变现出了绝对的服从和理解。
慢慢地,她对我也就没了什么防备。
这一天,天空月色正明。
似乎在这个青瓦房的世界里,昼夜更替,展现得格外规律。
月上柳梢,时间已到深夜,估摸着董小晓已经熟睡,我这才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那块青石板边。
如果爷爷不帮忙,那么我就只能靠自己了。
必须打开这块石板,必须拿出那支笔,必须尽快阻止这可笑而又滑稽的现状。
至于苍墨,我想我不能再等他的回应,不能再依靠他了。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虽然人们总想有个依靠和后盾,但人们并不是每一次都需要去依靠别人的,该靠自己的时候还是应该靠自己才行。
闭上眼,握紧手里的木棍,循着爷爷当初敲击青石板的部位和节奏,我小心地复制着。
扣扣扣。
敲击几下之后,光滑的青石板果然被我启动了,浑身抖擞着,猛地一下就一分为二,丛中裂开了一道并不陌生的大门来。
一切发生的虽快,但动静也不算小,很快董小晓就披着衣服从屋里冲了出来。
“怎么回事儿,姐你在干什么?”
面对她的质问,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木棍,内心由衷地感谢了一下自己这还算不错的记忆力,我这才壮着胆子:“小晓,我不能再等了,我要改变,要带你回到现实里去。”
“不,你不可以……”
“不,我可以的,不管这里对你来说多么的幸福与真实,但梦境就是梦境,梦永远成为不了现实。你应该和我回到外面,去面对真实的生活。”
说完,便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径直迈进石板内的门里。
抬脚进入的瞬间,石门轰隆一声,身后的大门与院落顿时化作了无休止的黑暗。
我定了定神,脑子里努力回忆着当初的行走过程,这才慢慢朝里面行进着。
空气中,依然很冷,但冷中确实难以言状的熟悉。
依稀间,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苍墨夏炎还有爷爷,他们都在我的身边。
小心翼翼,一路前行,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努力不去触碰这里面的东西了,但那些奇奇怪怪的黑色虫子,终究还是莫名其妙的出现了。
一条一条,拇指粗细的,长长的,行动敏捷地很快就汇成了一滩茫茫大海的形状,铺天盖地地朝着我爬了过来。
我几乎当场就愣在了原地。
整个人就跟冻僵了似的,完全不知道如何去反应了,只任由那些肉麻的虫子气势汹汹地朝着我扑过来。
三米,两米……
就在我因为憋不住,而要放声惨叫的时候,空气中忽然出现一股无形的气浪,然后我面前的那些虫子就一波波地飞了出去。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弹飞了一样,力道强劲,势头凶猛,虫子们在飞出去的时候,全部成了血肉模糊的状态。
黑漆漆的尸体和红白交错内脏血浆混在一起,看上去实在令人毛骨悚然,可我又偏偏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又被这些虫子包围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周围的虫子尸积如山,活着的虫子纷纷溃退的时候,一只手猛地从身后搂住我僵直得几乎要冻结的身体。
触不及防的刺激,我顿时‘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抓起面前那只手一口咬了下去。
“呜,夏夏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