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和解宴,被佟钟搅合成了鸿门宴,宋家人也没多余心思花费在姜允之身上。尤其宋大奶奶,时刻煎熬着,恨不得宴席即刻就完了。好容易捱到天黑,佟钟先行离席,护卫也跟着走了。宋大奶奶才敢站起来,生怕佟钟返回似的,扶这个丫头风驰电掣般地走了,再看其他宋家人,也几乎都在一瞬间消失无踪了,留下姜家人,和一桌没吃几口的宴席,面面相觑。
曾老太太一向节俭,看到这些好好的吃食都留了下来,德闲楼的伙计又说剩下的只好都丢了,心痛的直念佛。姜允之看见曾老太太这般,心里明白,曾老太太苦惯了,舍不得浪费,又拉不下脸在别人请客时候打包,索性命了京章,让把这些吃食一样不落,都打包了带回去。曾老太太听说这般,才安生了。
姜允之搀扶曾老太太下了楼,看见胡家马车在门口呢。月爱在马车口坐着,东张西望地,见到她下来,就欢喜了,朝马车里直喊:“太太,三姑娘好好的出来了。”鹤娘道;“出来便出来了吧,咋咋呼呼地干什么。她既然是好好的,咱们走吧。“那马车就当真掉头走了。姜允之这才想起来,她走也没跟鹤娘说一声,在通县又闹出了官司,哪能不惊动家里。这么一想,心就有些虚,赶紧找了吴师傅来,让他骑马去追,好歹把鹤娘请到曾家。
曾老太太在胡家花园远远见过鹤娘一回,印象深刻,知道她是个厉害到家的主,害怕姜允之吃亏,问道:“小辉,你大嫂这是生你气了,回去不能打你吧?”姜允之道:“也真没准。”姜允之是夸张,可曾老太太当真了,道:“那你可别回京城了,就在干娘这住吧,等你嫂子气消了再回去,咱们可不能吃眼前亏。”姜允之看曾老太太郑重,失笑道:“干娘,不至于。”曾老太太将信将疑。
佟钟本来打算在德贤楼待到天黑,中途却被张元猛派人叫走了,说是吕延有令传下来。吕延下的差使,佟钟从来半点不敢耽误,宴席不吃了,即刻就回了张家。一进屋,看见张元猛拿着那命令正发愁呢,原地乱转,念念叨叨的。佟钟道:“小姐可是安排了什么棘手的任务?”张元猛道:“你回来正好,小姐命咱们与宋家礼尚往来。”说完把那命令递给佟钟,佟钟细细看过两遍,确定这命令当真就只是收服宋二,别无其他,道:“既然如此,咱们礼尚往来就是了。”张元猛道:“你把那宋二吓得快屁滚尿流了,还能怎么礼尚往来?”佟钟道:“吓他们本就是小姐的意思,小姐说能往来,自然就能往来得起来。“张元猛听说是吕延的意思,突然就放了心,声音都轻松了:“这样便好,这样便好。我就怕你一时冲劲,倒耽误了小姐的事。”佟钟道:“舅舅放心,你外甥女如今若还有冲劲,那才是天下红雨,日头西出的奇事。”
吴师傅骑着马,在快到城门口处拦住了鹤娘的马车,好说歹说劝鹤娘回去。鹤娘本来也只是作态,略拿架了几句就不走了。吴师傅这下高兴了,赶着马车就往曾家去。鹤娘到曾家的时候,姜允之和曾元已经在等在门口了。曾元好动,等得不耐烦,一直蹦蹦跳跳的,鹤娘下了车来,正看见曾元上蹿下跳,心说:这孩子谁家的,怎么像个活猴子一样。姜允之过去,要挽着鹤娘进屋,因为鹤娘故作冷淡,就装得可怜兮兮地,看着鹤娘。鹤娘心想:简直是一只活猴子,一只小猫,勾肩搭背,等在门口。终于憋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姜允之道:“好了,嫂子笑了,就是不生我气了。”曾元听了之后,就开始附和起来:“大婶不生气了,大婶不生气了。”一边喊,一边往屋里跑,曾宅的大部分顿时笼罩在她的喊声中了。月爱觉得有趣,笑道:“小姐快听听,你成了大婶呢。”被鹤娘剜了一眼,不敢做声了。
曾老太太因为之前在胡家花园的见闻,对鹤娘有些忌讳,看孙女不知深浅,叫奶妈赶紧把曾元带下去看好了,唯恐鹤娘一个不高兴,暗中下手要了她的小命。曾元刚被带出门,鹤娘姑嫂就来了。鹤娘今年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花枝一般的年纪,加上她又是个时常保养的贵妇,看起来比寻常小娘子更面嫩稚气许多。
曾老太太见着她长得有三分俏皮,模样又俊俏,穿着亮蓝色真丝短衫,鹅黄色褶裙,倒把心里成见放下了几分。宋大奶奶回到家,可就彻底撑不住了,连着呕了几回,最后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丫鬟给她换衣裳,发现旧衣裳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宋大听说了他媳妇在席间被佟奶奶为难的事,本还想说几句报仇雪恨的大话来,但一想到听命于佟奶奶的侍卫伙计,这大话又咽回去,不敢再提了。只是好言好语安慰了一番。本来说要为宋大奶奶请郎中,结果突然听见外面叫嚷“二爷要吞了传家宝”,郎中也顾不上请了,丢了宋大奶奶一个人在屋里,带人直奔向存着传家宝的耳房而去。
宋二因为在席上听了赵七所言,回去之后反复思量,唯有家传的白玉观音,才够格拿去向佟钟表达心意。这白玉观音是宋家某任先祖不知在何处骗来的,因为着实有些价值,也不曾打算脱手,之后一直作为宋家传家之宝,如今宋二要自己全拿,这怎么能行,传到了宋大耳朵里,宋大也顾不上宋大奶奶病情了,带了一堆人出来跟宋二抢。宋二唯恐摔了观音,也不跟他们抢了。对家里人说了一遍席上听到的佟钟来历,,宋家一下就炸锅了。
那宋老太爷是个当不住事的,丁点大的事都扛不住,何况这等大事。宋二才说佟钟是什么来历,就叫嚷起来了:“可不好了,得罪了阎王爷的爱妾,老子这命到头了。老子好容易得了一场富贵,才享受了几日,生生叫你们两个小王八羔子弄没了。老子得先打死你们报仇!”就要脱了鞋打宋大和宋二,往日里宋老太爷穿布鞋,脱下来打人最顺手,但忘了宋家自从获得荫封之后,他就改穿皂靴了,脱起来可没那么容易。宋二到:”爹,你可别费劲儿了,小心摔出个好歹来。我们兄弟俩还得丁忧。“这时候,宋老太爷的靴子脱下来了,宋老太爷当即就气得挥舞皂靴追着宋二打,边打还变骂:“丁忧,丁忧,我索性打死了你,你们兄弟俩都不用丁忧了。”宋二怕他爹打碎了观音,也不敢跑了,原地直喊:“爹听我说完!”
宋二把佟钟大度,只要心意到了,之前犯过什么事情,都能不计较的话说了一遍。宋老太爷这才好了,宋大琢磨一圈,觉得家里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心意”,也不计较宋二私拿观音的事了。宋二拿了观音,当即就想送给佟钟,但到了张元猛的家,刚一说求见佟奶奶,张家门子从前与宋二有些交情,不顾天晚,也往里通传了,没多少时候,门里走出个小厮来,撇了宋二一眼,道:“我们奶奶睡了,哪有大晚上求见的,宋二爷回去吧。”说完,也不多看宋二,自己扭头回去了。
张家门子看宋二愣在那,道:“二爷别往心上去,我们表姑奶奶,对诚心的人,从来没有当真不见的,明日再来就是了。”宋二道:“但愿如此。”张家门子道:“不知二爷备了什么?”宋二道:“家传的白玉观音。”那门子听了,道:“二爷往日里聪明,怎么今天倒糊涂起来了。”宋二道:“这话怎么说?”门子道:“礼物,要么投其所好,要么真金白银,二爷既然不知道表姑奶奶喜好,就该送些人人都喜欢的。这白玉观音,贵重是贵重,可不是人人爱。我们表姑奶奶最不喜欢玉器摆件,什么东西要么金银要么白瓷琉璃,从不用玉,二爷这么送了去,可不是白费了这好东西,又没落下什么好。”宋二道:“你说的是,这可不是差点误事。”
宋二回去,把白玉观音放了回去,连夜要凑白银当诚心。宋家为了凑足三千两,全家一阵忙乱。
这么个忙乱的夜里,曾家很平静,曾家地方小,姜允之和鹤娘挤一间客房,月爱和京章打地铺。因为房间窄小的很,两个地铺一放,屋里竟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主仆四个人都没睡,月爱是因为能离开京城,在别处住一宿而高兴。鹤娘则是为着要抱怨姜允之:“你这丫头,平日里大嫂长大嫂短,说我是你亲姐姐,遇见事情倒不跟我说。今儿一大清早,伙计来家跟你哥说,你在通县遭了事,让人拿了下狱。你哥不信,去朱雀胡同一看,连个正经人都没有,再想起曾县令不在通县,当真可能叫人暗算了进去。你哥急得不行,就要来找你。却被宫里人叫去了,脱不得身,这才告诉我,让我赶紧来通县。你说你,这些官司事情,带上我不正好?非要孤单独行。不怕吓着你哥那没正行的,也不怕吓到我?”
姜允之看鹤娘气愤,陪笑道:“好嫂子,我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本想着找个和事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想到宋家吃错药了,非要把小事运办成大事,这才闹出事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