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娘为着姜允之有事不告诉她,数落了她一顿。姜允之无奈,道:“小妹再也不敢了,嫂子一张嘴,神功盖世,一开口我把说的羞愧死了。”鹤娘也说得差不多,也有些担忧说重了伤感情:“你知道羞愧就好,我且饶了你这回。”姜允之道:“谢嫂子饶命。”鹤娘平息之后,姜允之才慢慢把这两天的事详细说了,提到了佟奶奶,姜允之就有些感慨道:“传了张大舅上堂,和合宴打得佟奶奶陪嫁的酒楼秋风,这些都罢了,宋大奶奶又把她当咱们管事媳妇了,话里话外就有些不恭敬。佟奶奶可能着实气的狠了,今天在德贤楼里好一顿发作,平日里那温克性儿都没了。围了酒楼,不许宋家人走,非要拿海碗灌死宋大奶奶。”鹤娘道:“只要灌宋家的吗?不也给你了一个海碗?”姜允之道:“应该不是冲着我,来时候京章那丫头,说我能用海碗喝三四碗烧刀子,佟奶奶知道一海金华酒喝不醉我。”鹤娘道:“可别提烧刀子了,大厨房里那些烧刀子可是你存的?”姜允之看鹤娘深色不善,赶紧否认:“怎会是我存的,怕是我二哥存的。”
提到胡二老爷,鹤娘有些奇怪,道:“从我嫁来,就没见过二弟,你大哥说他喜欢跑江湖,可是真的?”姜允之想起来,就有些伤感,道:“二哥从小游侠习惯了,在家无聊,待师兄弟倒比家人更亲切些。”姜允之因为前世姜家巨变惨祸,撺掇姜二爷摆个名师正经习武,以免重蹈覆辙。谁知道走出了一条令人无语的新辙来,胡二老爷直接把家当做酒店一般,少有回来的时候。每次想到这里,姜允之就有些难过。鹤娘倒是理解这种同门之情,道:“从前我爹也是如此,她们这些有师门的人,终究与寻常人不一样。”又扯了些其他乱七八糟的话题,说到半夜,两个都累了,沉沉睡过去。
佟钟睡的很晚,宋二来的时候,她正跟钱氏摸牌呢。钱氏听说门子禀报宋二来了,道:“果然这礼来了。”就要让宋二进来。佟钟道:“急什么,打发他回去。哪能这么容易就让他见。”钱氏道:“外甥女,你可悠着些,别把他逼跑了。”佟钟想了想,道:“告诉那门子,安抚他几句,叫他明天再来。”外面小厮领命去了。佟钟与钱氏接着摸牌,佟钟道:“这宋二,小人心性太重了,不好生敲打敲打,怕他以后给小姐弄鬼。”钱氏道:“你当真是为了这个?不是为了给你你舅舅抱不平?”佟钟道:“当真是当真,舅舅还用我抱不平,他一掌下去,宋二全身骨头不得碎成渣。只是舅舅不与他一般见识罢了。”钱氏道:“你舅舅见着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能平白无故把人打死?”佟钟道:“舅舅心善。”钱氏道:“不为这心善,我们两口哪能得着你这般好外甥女。平日里,你为着小姐做事,也别太逞强好胜的。听说你今日差点把宋大奶奶灌倒,宋家人不妨碍的,对旁人可别这般的,保不齐惹错了人。就是这宋家,你替小姐敲打,就不怕给自己结仇?”佟钟道:“小姐在,我自然不怕结仇,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还怕什么。”钱氏道:“就怕你有这种心。什么时候都好生活着。你哥在北地,现在生死不知,你姐姐跟着到南京伺候周娘娘,这辈子怕是难回来了。我和你舅舅只有你在身边陪着……”没说完,眼圈就红了。
佟钟想起张家两个孩子,天南海北分离着,她运作了几回,也没法换人回来,不知此生张家还有没有机会团聚,也觉得有些唏嘘。张元猛路过外面,听见她们娘俩对话,也有些难受。实际十天前他才见过一回儿子,不过不能与钱氏说。
张元猛为了安慰钱氏,刻意把家里会弹唱的都找来,叫来下人摆开真是,要跟钱氏听弹唱。钱氏本不愿来,道:“大晚上的听什么弹唱,不怕扰到别人。”张元猛不干,非要请钱氏来。钱氏对佟钟道:“怕是咱们说话,你舅舅听着了,不然不能这么成精作怪的。”就跟佟钟一起过去听弹唱了。
张家下人手脚极快,灯火点的通亮,空气里飘着丁香味道,张元猛坐在棵木芙蓉树下,前面桌上放着果汁点心,等着钱氏一起听曲儿。佟钟心说:这般情景,我在跟前算什么事。就要借口离开,钱氏却不许她走,非要留她一起听弹唱。
这弹唱真没什么可听的,演奏者是张家下人凑的,能有什么曲艺高手。点的又都是老人家才爱的曲子,听的佟钟直翻白眼。又不好扫兴,装着很受用的样子。钱氏因为这弹唱是张元猛准备的,又是特意为了她解闷,就算弄一头驴上台唱曲儿,她都觉得好,何况唱的是几个人,只觉得这曲儿难得的好听。点了几曲,一直热闹到子时。幸好张家几乎没有邻居,不然估计不用到子时,早有邻居打上门。
佟钟累了,曲儿又无聊,没听过三首就昏昏沉沉半梦半醒,最后坐在椅子上睡着。张家夫妻心都在彼此身上,佟钟早年又练出了一身睡着也能正襟危坐的功夫,张家两口子愣是没发觉。佟钟昏昏沉沉,跌进了一场怪异迷梦中。
子时初,天边突然飞来一只猫头鹰,叼着一只死鼠。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吸引了,径直朝张元猛飞过来,把那只死鼠扔他怀里了。张元猛从前出任务时,遇见过鼠疫,从此极其惧怕老鼠,今日一个死鼠入怀,吓得一个高蹦起来,把死鼠扫到地上去了。猫头鹰停在张元猛前面的桌子上,看他这般,似乎觉得很无奈,盯着死鼠好一会,拍拍翅膀飞走了。张元猛从身上掏出一包石灰,把自己衣裳和死老鼠身上都撒上了,才脱了道袍,扔在地上。穿着中衣,犹自指着老鼠惊叫,不敢挪动一步。钱氏也怕老鼠,叫嚷着快来人清理老鼠。
张元猛的惊叫声,把佟钟叫得醒了过来。佟钟见到自己在张家后院,自言自语道:“竟是个梦。”
不远处张家夫妇犹指着那死鼠惊叫。张家的仆妇们要去收拾起那鼠尸来,张元猛见他们要拖那鼠尸,突然觉得他们是在拖着一具具人尸,尖叫着不让。钱氏却喊着快收拾了,几下人拿着石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围着个死鼠面面相觑。
佟钟见状,没奈何,拿了化尸水过去,就要把鼠尸化掉。张元猛看见化尸水,反而心安定了,让佟钟快些洒下去。地上那死鼠逐渐消失了,张元猛也不再尖叫了,看着下人把那道袍烧了,用石灰水擦地,才了安心。
佟钟抬起头,笑道:“舅舅一向神勇,竟然害怕老鼠。”张元猛道:“你哪里知道,老鼠可怕起来,比老虎吓人多了。老虎不过杀几个人,老鼠能杀几城人。我当年被困在个鼠疫死城里,整座城的人几乎死劲,就是这老鼠害的。我也差点丧命,多亏来了个游方的仙长,才救了我们这剩下的几个人的命。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怕人。”
佟钟解决了这老鼠,钱氏和张元猛也失了兴致,散了众人,各自安歇了。佟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那个梦,还觉得奇异。这梦跟真的一般,她还是当初遇险时候那么大,却没能遇见张元猛,竟是被宋二收留了回去。佟钟觉得,她是白日里与宋家人打交道多了,脑子混沌,才让着这梦邪门得忒过格了。梦里宋二仍旧是个小人,不过待她倒相当不错,不仅救了她,收留一场,最后不计较她没嫁妆,还娶了她,一直当她的依靠。宋二因打了调戏她的贵人,最后死的不明不白,她也被宋家人赶了出去,流落街头时候,才与小姐重逢。佟钟醒过来再一想,那贵人,长得活像皇上。
佟钟摇摇头,这梦不合逻辑,宫里那昭仪娘娘就是路上偶遇皇上,被皇上调戏了。宋二两口子乖觉,看出他是个贵人,不仅不计较,反而尽力伺候,昭仪娘娘才能被迎进宫去。宋二如果真有打贵人的血性,那宋家也没有今天这一场富贵了。怎么想也不可能。
这么胡思乱想之下,这一晚上过去了。
第二天,才吃了早饭,门子又回报宋二来了。佟钟这回倒没阻拦,只说花厅迎客。宋二连夜凑了三千两雪花银,拿酒坛子装着,挑了进去见佟钟。
宋二荫封之后,也来过张家,不过那时是颐指气使的,现在是赔着小心的,张元猛却没变,还是从前一样脸上挂着笑。宋二以前觉得张元猛是害怕的笑,现在觉得是阴险的笑,其实张元猛不过寻常笑笑,宋二自己多心,看见什么都要过度解读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