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到张家要找马车主人问话,张家管家拿出笑脸来,塞了些钱,问几位差爷为何要找马车主人。这波衙差一直在衙门外面,只知道拿人,哪知道为什么拿人,拿了钱,答得囫囵,只说县丞老爷找车主有话要问。佟钟在屋里听着,心里纳闷,道:“这县丞好生奇怪,我才来这通县没一个时辰,他能有什么话问我?”张元猛道:“这史县丞平日里,最讲个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有什么话问你,恐怕是有人逼得他不得不问。”佟钟道:“问便问了吧,我不耐烦去,舅舅替我去了。”张元猛道:“我的姑奶奶,对外你我是民,县丞是官,官老爷找你问话,你半点不怕,就这么说不去就不去了?”佟钟道:“不妨碍,舅舅忘了,我是千户老爷外室,不去见县丞也说得通。”从腰里解下个牌子给了张元猛。张元猛一看,道:“这牌子跟真事儿似的。”佟钟道:“本就是真事儿。舅舅照着这个说就行。”张元猛点头,把腰牌还给了佟钟。
几个衙差在外面等的快不耐烦,张元猛笑眯眯走出来了。衙差之前拿了钱,张元猛又是本乡本土的,也客气了,都叫“张员外”。张元猛道:“几位差爷,马车主是千户老爷家的姨奶奶,不方便出门,叫老夫替她上堂回禀县丞老爷。”衙差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也不妨碍,张员外愿意跟着去衙门,他们便可交差。也没把张元猛拿下,只叫他前面走着。
姜允之与京章两个,挺快到了曾越私宅,京章急急拍门。曽宅里传出一声不耐烦的“谁呀,这时候拍门?吵醒了老太太。”京章道:“是罗嫂子吗?快开门,我是京章。”门里罗嫂子也听出来京章声音了,似乎很惊喜:“京章姑娘怎么来了,老太太前儿还说想你来着。”赶快把门打开了,京章和姜允之急忙忙进到门里,急忙把门又插上了。罗嫂子看见京章弄得披头散发,姜允之衣裳也脏兮兮,吓了一跳:“哎呦,我的三姑娘,这是怎么了?”姜允之看看自己衣裳,确实很惊人,尴尬道:“走路摔着了。”“好姑娘,您走什么路啊,老太太看了不得心疼死。”
罗嫂子在前面一惊一乍,招来了曾越的大女儿曾元,一蹦一跳过来要她悄声些,老太太叫她吵得睡不着。罗嫂子哪能悄声,道:“老太太还睡个什么,她老人家最爱的三姑娘来了。”曾元一看,正是在胡家招待他们看园子的那位姑姑,又蹦跳着回去了,一路喊着:“奶奶,奶奶,三姑姑来了。”姜允之就跟着曾元也走进去了。
曾老太太睡午觉睡到一半,被罗嫂子吵醒了,本来打算再睡一会儿,曾元又叫唤起“三姑姑”来了。曾老太太与姜允之兄妹极熟稔,也不当是外客,随便穿了件衣裳就从暗间里出来了。姜允之在明间等着,见了曾老太太,道:“干娘万福。”京章也行礼。曾老太太本来就纳闷姜允之怎么这时候来,又看她主仆两个形容狼狈,心道:可别是出了什么大事。拉姜允之坐下,把屋里人打发拿新衣裳,说要给姜允之主仆换上。
人都差走了,曾老太太才道:“小辉,可是出了什么事?”姜允之道:“可不是出了大事,曾大哥要拿我问纵马之罪呢。要不然,我也不敢这时候就来。”曾老太太一听只是县城里的事,就没了顾虑,道:“你曾大哥和你嫂子,叫上头临时调去做那什么,我也记不住那差使名号,这十几天都不在,想是史县丞不知道,这才大水冲了龙王庙。”姜允之道:“曾大哥竟不在,难怪。这事情,还得求干娘替我周旋了,不然恐怕要难堪。”就把生药铺和撞了山贼,结果宋二受伤把他们告了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曾老太太听了,哪能不明白,道:“这宋二,当了百户也还是混混模样,自己勾结歹人装成山贼要害人,还倒打一耙起来了。欺人竟欺到你们兄妹头上了。”姜允之道:“宋二倒好说,只是宋家那昭仪娘娘还在宫里,谁知道能有什么前途呢。我要当真在通县跟宋家当面锣对面鼓对打起来,谁也不好看。女儿已经叫手下人在堂上不要硬碰硬,听凭史县丞发落。剩下的,全靠干娘堂下周旋了。”说完,又起身给曾老太太福一福。曾老太太赶紧命京章扶姜允之坐,道:“你放心,有干娘,保准不能难堪。你且把衣裳换了,看干娘露一手。”叫了侍女进来伺候姜允之更衣。
曾老太太早年孤儿寡母,多亏胡家供养接济,曾越考了功名后,又靠胡家出钱打点,才当真得了缺,曾老太太心里明白,有胡家做个金元支撑,曾越这官做得更稳妥,一心要好生维护了两家关系。天降这么一件事,又不用曾家母子出什么实际力气,曾老太太乐不得。何况她也听说宋家人难料理,唯恐曾越回来之后被他们为难,正好借此胡家的势敲打敲打,一举两得。曾老太太精神抖擞,找人去宋家下帖,她晚间要拜会宋老太太。
衙门这边可就热闹了,宋二叫着要打死马车的主人,问个勾结姜家谋害官身皇亲之罪。衙役乖觉把张元猛领来,却没直接领他进去,而是提前告诉了师爷,马车主人是千户老爷的姨太太。师爷一听,回去悄声跟县丞说了,史县丞心道:这真是天仙和地仙打架,要我这小道士裁断,怎么裁断不是死,不如拖一拖算了。因此也就不传张元猛到堂,只说暂且退堂,吴师傅几个收监,明日再审。
宋二不满意,犹自喊着不走,史县丞走下来,拿好话劝了几句:“您这腿伤累不得,下官从前伤过腿,是吃过这亏的,坐的时间长了,当时不觉得怎么样,其实是累着了,伤好的慢,也更疼。”宋二有些信了,叫手下抬着他走了。史县丞心道:可惜没叫马踩死他。宋二走了之后,史县丞把张元猛请到后堂去了,只是问了那千户老爷的情况,听说那千户是东厂何公公的心腹,似是一愣,其他话都没问,就让张元猛走了。
曾老太太坐轿去了宋家,宋家老太太只当她是为了宋二受伤来慰问的。觉得也不好拿架子,亲自出来迎接的,老姐妹长,老姐们短,好像这两个老太太关系当真挺好似的。进到客厅分宾主坐下了,曾老太太才说了个“听说府上二爷受了伤”,宋老太太就开始表演开了,又抹眼泪又哭诉的,句句讲奸商害人。曾老太太道:“老姐姐,老话说‘祸兮福所倚’,二爷遭过了这桩凶险,后头就有福等着他。”宋老太太道:“希望能这样,只是那伤人的奸商,必然不能饶了。”曾老太太看终于提到话头了,道:“说到这伤人的,原也不是什么奸商,是京城里皇商胡家的车夫,还望老姐姐别跟他们计较了,车夫一向粗手大脚的,伤了皇亲,自己也怕的不行。”宋老太太道:“皇商胡家?不是姓姜的吗?”曾老太太道:“姓姜的姓胡的,那是一家,胡家家主的妹子,过继给了姓姜的人家,又承继了姜家产业,在姜家伙计面前自然是姓姜的,可人家到了胡家,是当家人的亲妹子,还是胡家嫡亲的姑小姐。胡家是个商户不假,可老姐姐,你没见前头那位王首辅,把亲外甥女都嫁去他们家了。”
宋老太太听完,心道:胡家能把个女儿过继出去,继承了别人的产业,真是无本万利的好手段。曾老太太看宋老太太半晌不说话,以为说的没管用,又道:“老姐姐,那胡家是头一等的商人家,也领着朝廷的差使,胡家大官人,认了宫里管事的公公做干爹,与东厂那何公公是把兄弟。现在老姐姐家有昭仪娘娘在宫里,正是用得着各位公公支持的时候,老姐姐与胡家闹僵,娘娘和几位内官都要烦恼。”宋老太太听见昭仪娘娘,回过神来,琢磨了一圈,道:“老姊妹这回来,就是当中人的?”曾老太太道:“什么叫中人,实对老姐姐说,那胡家家主兄妹平日里都叫我一声干娘。我与老姐姐亲姐妹一般,他两个亲爹妈没得早,把我当亲娘一般。手心手背闹起来了,我能不出来说和吗。老姐姐,看妹子面上,冤家宜解不宜结。”宋老太太道:“看老姐姐面上,也不是不能和解,只是伤的我儿这般,须得要胡家派人来赔罪。”曾老太太心说:这老虔婆,还要人赔罪。也有些冷了脸,道:“老姐姐,二爷怎么伤的,伤的时候跟谁在一起,他自己知道胡家人也知道,一床锦被遮盖了,遮的是两家的事。不肯遮盖,两家没脸,老姐姐也难下台。出事的马车是个千户老爷家的,他家的姨奶奶今天是跟着一路到通县来的。两家这事,她都看在眼里了,要追究,还不知道怎样。这事是好事还是坏事,全看老姐姐意思。”
宋老太太隐约也知道些宋二勾结混混装山贼的事,又听曾老太太这么说,也觉得确实不好相逼太紧,就松了些口,道:“老姊妹这话说的,小辈人不知深浅,咱们这岁数了,自然是要把事往好事上办,既是追究太过伤感情,我也就不那么计较了。只是我儿好歹是伤了,这伤药费,胡家总该拿些。”曾老太太道:“这是自然,来之前胡家人就说了,愿出五百两给二爷压惊。”宋老太太听到这数目,心里满意,道:“胡家人倒是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