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一日纳了三个妾,又大办宴席,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听胡家人传说,从宴席道新房,都是胡家太太一力承办,京城里的人讨论的就更热切了,说什么的都有,褒贬不一。褒扬的说鹤娘贤惠大度,扁的说鹤娘装模作样。为了争出个高低,还有因此动手的,也算是一时的新闻。
众人讨论的起劲,然而这对鹤娘本人没什么影响。胡启明走了之后,月爱娇儿又逗了大家一阵,到晚饭时候才消停。鹤娘跟杨大奶奶一起用的晚饭,为了体恤周四姐辛苦,也不用她做,晚餐就成了火锅,把做宴席剩下的蔬菜生肉片了涮锅,吃的热气腾腾。
不过这一晚上并不平静,胡启明到了二朱的住处,两个娇娥见了他就哭,求他做主。胡启明正是宠她们的时候,一见她们梨花带雨,也慌了,忙问怎么了。朱芳道:“太太的奶妈,骂我们两姐妹是娼妇奴才…”话没说完,又哭了。朱蕙也哭道:“我们姐妹,本是要自尽求全节的,为报答老爷搭救,才把自己托付于老爷,委身为妾侍,想不到才入门,就被这般侮辱。不如我们姐妹自尽吧。”说完竟然真的拿出一把匕首,就要自尽。多亏屋里丫头多,好歹抢了下来。胡启明看爱妾这般难受,大怒,叫福禄道:“你把兰妈妈给我绑来,我倒要问问太太,怎么纵的她这样!”
福禄去了,也没找兰妈妈,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对胡启明回禀道:“兰妈妈一个时辰前回她姑爷家去了。”胡启明也不多问,道:“算那老货有命,今日暂且不打,待她再来,看我不打死这个老刁奴。”福禄道:“老爷息怒,太太说了,已经教训了兰妈妈,才让她走的。”胡启明道:“我说呢,太太最有规矩了。既然太太罚过了,我就饶他一命。”说得好像他当真能跟兰妈妈计较一样。
胡启明又训了屋里现有的仆妇下人一顿:“好好伺候姨娘,谁敢有怠慢,看我怎么教训他!”众下人都不敢做声。二朱没想到胡启明会是这种反应,雷声大雨点小,实际连太太的头发丝都没伤着。胡启明教训得了,也有些累,对二朱道:“你们俩今天委屈了,好生歇着,我去看看弄巧。”胡启明就这么走了,到弄巧那,问兰妈妈跟朱氏冲突的事,弄巧怕说差了,不敢回答。胡启明从前觉得弄巧闹得慌,现在又觉得太胆小扫兴。绕了一圈,还是去找冯怜怜了。
冯怜怜才从鹤娘那里回来,脸还有些红扑扑的。看见胡启明坐在她屋里,吓了一跳:“老爷怎么来了?”胡启明道:“你太太问我怎么来了,你也问我怎么来了。你们趁我不在,倒口径一致了。”冯怜怜道:“哪有这回事,今儿不是老爷迎新人好日子嘛,见了老爷,自然要疑惑。哪还用口径?”胡启明道:“既然没有口径,你告诉我,今天兰妈妈跟朱氏她们究竟怎么了?要实说,不许瞒着我。”
冯怜怜心道:想起我来,原来只是为了这个。冯怜怜伤感归伤感,还是把兰妈妈所作所为讲了一遍,又说:“兰妈妈那人,一贯的不着四六,什么话不敢说。没说朱氏几句,就转到太太身上,把太太说得直掉泪。这样的老妈妈,又是奶妈妈,能怎么跟她计较呢。”胡启明道:“太太今天还哭了?”冯怜怜道:“可不是哭了一场,还伤心了好一阵,这么着娇儿那几个丫头才扮成蚌壳精给她解闷的。”
胡启明道:“我竟没看出来。”冯怜怜道:“老爷看不出来的东西多了,老爷不也没看出来,奴想念老爷很久了。”胡启明道:“怎么没看出来,这不是来陪你了。”
胡启明当天晚上,晾着新人不管,只在冯怜怜那歇了,胡家人都为此称奇。
杨大奶奶很晚才走,几乎已经快近子时。鹤娘已经困得不行,一边拆头发,一边听玉人汇报账目。听完了,鹤娘道:“办得不错,你也困了,回去睡吧。”玉人走了之后,月爱上夜,给鹤娘铺床。鹤娘看见她撅着个嘴,铺床好似赌气一样,问:“你这是怎么了,撅着嘴做什么?”月爱道:“奴婢生气嘛,刚刚福禄来了,问了一通兰妈妈的事,福禄说了,朱氏告了兰妈妈黑状。”鹤娘道:“怎么叫告黑状,人家又没冤屈了兰妈妈。”月爱道:“她们哪是告兰妈妈,分明是告小姐。再说兰妈妈难道说错了,她们本来就是连奴婢们都不如。”鹤娘道:“兰妈妈倒没说错,可对错的,哪那么要紧。”月爱道:“怎么不要紧,姑爷万一因此跟小姐疏远了怎么办?”鹤娘笑道:“你放心吧,你家姑爷不这等人。将来哪天他跟我疏远,也不会是因为误会。”
佟钟从外面进来,客厅灯火通亮,吕延和曲占面对面坐在客厅烛光下,觉得奇怪,走进了一看,吕延似乎是流泪了,佟钟赶紧掏出手绢给她擦,道:“小姐,你怎么哭了。”吕延道:“曲千户演了一出苦情戏给我,让我怎么能不哭。”
佟钟回头看曲占,虽然是坐着的,两眼却闭着。这个状态佟钟极其熟悉,定然是中了吕延下的什么东西。
因而问道:“小姐,曲千户这可是喝了离魂!”离魂是一种奇异的酒,喝了之后好似身魂分离一般,魂去了这人心心念念的地方游离生活,人实际上一直是昏迷不醒的。这种酒危险的很,从前有人喝了之后,沉迷其中,最后死于昏迷中。佟钟以为曲占追求吕延未果,想不开喝离魂轻生。
吕延也知道佟钟相差了,道:“自然不是,他喝了黄粱。”黄粱是一种东厂才有的茶,这茶极有特点,少喝几杯,可以提神醒脑,喝多了就会陷进幻想的一生中,一生结束,梦也就醒了,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就好似黄粱一梦,因而得名。
佟钟道:“黄粱也不至于…”吕延道:“他喝了一整壶。”
佟钟道:“小姐,奴婢多句嘴,小姐和曲千户的亲事既然已经定了,何必这样作弄他。黄梁这东西,虽然不伤身,可伤神呢。上回,谬龄公子喝了一壶,醒过来就看破红尘,出家了。曲千户醒过来后,万一也出家了,这可怎么办。”
吕延道:“他不会出家的,谬龄公子是不知身在梦中。他呢,是老督主栽培出来的,别说一壶,就是喝三壶,也不会不知道。”佟钟回头去看曲占,叹了口气道:“小姐,你都知道无用,还给他喝这黄粱做什么?”吕延道:“毕竟梦境里看的更清楚,兴许他做了这一梦,以后也就不会在现实里做梦了。娶我是个苦差事,他却当成美差了,怎么也得让他醒醒再当差。”
吕延说完,西洋钟响起来,子时到了。
吕延也就不管曲占,自己回去了。佟钟叫来小厮,把曲占抬回卧室安睡。
自从曲占来了吕家,就把吕延的房间据为己有,死活不肯搬走。吕延也不跟他计较,自己搬去隔壁住了。吕延不像何崇让那么讲究,她卧室与客房,几乎没什么大区别,因而说搬走就搬走。佟钟平日睡的厢房,倒是一处极为讲究的闺房。今天佟钟不睡这讲究的闺房,赶了吕延原本值夜丫头走,她亲自去给吕延上夜,实际是有话要跟吕延说。
吕延看见伺候的人变成了佟钟,也没说什么。佟钟上夜,一向不睡外间,也不打地铺,而是跟吕延一起睡,这是自小的习惯了。两个人都拆了头发,吕延躺下就快要睡着,佟钟实在有些忍不住,道:“小姐,奴婢有话要问。”吕延道:“明天再问不行?”佟钟道:“明天,怕是奴婢要急死。”
吕延本来也不是真的要睡,听她这么说,就坐起来了,道:“说吧,总不能让你急出个好歹来,我听着。”佟钟道:“小姐,奴婢说句过格的话,曲千户演的您可还满意?”吕延道:“有些太过满意了。演成了一个痴情人。先是痴情小秀才,后来是痴情状元郎。都不嫌肉麻的。”
佟钟觉得不可思议,道:“曲千户还能当上秀才?这也太不可能了。”曲占是个武官,最怕八股文章,以佟钟看来,曲占当个镖师乐师,还有些可能,当秀才好似玩笑一般。吕延道:“这梦就是怎么不可能就做成怎样,日常想要却不可能的,可不就梦出来了,哪怕他知道这只是梦,也控制不了。看来咱们这曲千户从小被曲公公说得多了,把不能做文章当心病了。”
佟钟道:“那梦里曲千户必然跟小姐结为夫妻了,曲千户每天不就惦记着这些事嘛。”吕延看佟钟,道:“不,他与何燕燕结为了夫妻。”佟钟道:“何燕燕不就是小姐吗?”
吕延道:“你还是当年何家的那个小丫头钟儿吗?”佟钟闻言,也说不出话来了,一口气叹不出来,也吸不进去。主仆两个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