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占与吕延,温存话都没说上几句,就被打断了。听说胡启明来了,曲占没好气道:“说我出门,叫他先回去。”
外头的小厮回道:“说不得了,胡大官人有耳报神,知道您在家。”
“他哪来的耳报神,我不信他有那能耐,在我这家里安排得了眼线。”曲占把眉头皱了,还是不动弹。
“家里自然是没有,可胡家在这条街有个铺子,您出没出门,他一问伙计就知道了。少爷,您还是快出来吧,小的看大官人急得很,见不着您怕是不肯走。”
曲占嘟个嘴,嘀咕道:“早没事晚没事,偏偏这时候有事,昨天怎不来,麻烦鬼。”吕延道:“胡启明是公公他们嘱咐你盯紧的人,招待他也是差使,你要是不想去,我便替你去了,也是一样,听说他还挺想结交我的。”
“不行!”曲占唯恐被胡启明引诱了,哪能让吕延招待他。似乎也觉出来自己反应有些过度,又调整了语气,道:“师姐你最近辛苦了,怎好让你一回家就替我忙碌,我自己去,自己去。”说完,叫人拿见客衣裳,像是怕吕延坚持要见胡启明,急匆匆的跑出去了。
吕延不解,却也不计较,招来个侍女,吩咐道:“叫浴房备了水,我要沐浴更衣。”就听那侍女把嗓子一扬,朝外面像小二报菜名似的,抻长了音喊道:“少奶奶用汤,备衣裳热水。”然后外面一递一递的,次第重复了把这话传远了,活像是宫里太监们层层传令,把吕延看的目瞪口呆。
“你们平日里也这样?”
那侍女道:“小的们平日里也这样,老祖宗说了,小的们不定哪个未来有造化就能跟着进宫,伺候皇上他老人家一两回,在家得把这功夫练到位了,省得将来伺候皇上时候露怯,委屈了皇上。”可能是想象着进宫面圣,这侍女都快笑出来了。
吕延道:“你们中可有进宫伺候过的?”侍女道:“小的们福薄,总没赶上。”吕延心道:曲公公还是真有数,就这一群喜怒形于色的,哪能叫他们进宫。还想跟那侍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外头有人喝令那侍女不许打扰少奶奶。
因为曲占新婚,客厅里还贴着喜字,大红的颜色,把胡启明刺得眼睛止疼。风朗一直在客厅陪着,胡启明看他生得唇红齿白,脸上傅粉修眉,穿着绣花白纱小褂,衣襟口挂着一红一绿两个香囊,随着他走路,那香囊就跟着摇摆,当真是个难得的标志小厮。福禄看见胡启明盯着风朗瞧,也跟着扫了两眼,心说:个小厮还描眉画眼的,八成是个兔儿。
风朗走路轻巧,声音好听,倒把胡启明心里忐忑安抚下去不少。风朗心道:这少爷还不过来,叫我在这陪着,算是个什么事。
正不耐烦着,听见曲占的笑声到了:“胡兄来了,怎不早支会我,也好备了宴席等着胡兄。”风朗过去给他也倒上茶,才下去了。
“曲兄弟,在下真的有难,还请曲兄弟帮上一帮。若曲兄弟帮了我,就是我再生的父母。”说完就要跪曲占。
曲占进屋之前,已经有小厮告诉他胡大官人带了酒坛子来,甚为沉重,看着像是装着银子。一进屋果然看见地上放着的酒坛子,把长毛地毯都压得变了形。胡启明还要跪他,赶紧拦下了。
“胡兄,你这是干什么,咱们两个至交好友,干亲兄弟,你动不动就跪我,哪还有兄弟样子。”
胡启明道:“亲兄弟也不如曲兄弟这般,我时不时就要烦劳曲兄弟,自己也觉得对不住,你让我跪一跪,我心里还好受些。”
“你跪了,我可该不好受了。胡兄,你赶紧起来,咱们坐了说话,天大事情,总有个解决法子,跪着说话也费劲。”
胡启明把王摄来的事说了:“我这表舅子,有名的雁过拔毛,无本生财,这一会经官不经官,都是不敲我一笔不罢休的。”
“王摄,可是从前在外放过蜀中的王摄?”
“正是。”
曲占手敲着旁边的高几,道:“若是这个人,胡兄不比烦恼,旁的人怕是真有些棘手,他却是无所谓的。”
“这是为何?难不成他也受曲兄弟差遣?”
“我哪有本事差遣他这文官,不过是他应该是明天便要上路,哪有时间告你。”曲占笑嘻嘻地道。
“上路?可是皇上要派他差使?即使这样,他早晚还要回来。”
曲占觉得热,叫小厮把扇子快些扇了,那小厮果然加快了拉杆的速度,胡启明觉得一阵阵强风从天花板上传下来的,直接打了一个喷嚏,把衣襟扯扯,希望能以此保暖。曲占嘻嘻的笑了:“此上路非彼上路,王摄这回可是要去个永远不用怕冷的地方。”
“莫非是?”胡启明把手伸出来,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说不得,说不得。胡兄明白人,心里知道就行了,若是说出来,弄得他去不成,怕是要换你上路了。”曲占声音轻快,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把胡启明可吓得不轻,连连捂嘴。
“他若是要上路,可会牵连到我?拙荆跟他毕竟是亲属……”
“夫人与他隔门旁姓的,怎能那般牵扯到。胡兄又不曾卖过他什么,有甚可牵扯的。”曲占心说:若是能牵扯你,你以为督主不愿意,怕是第一个就把弄进去了,不过没法子罢了。
胡启明得了保证,心里安定了:“曲兄弟,我这备了好酒,兄弟这会说什么也要笑纳了。”曲占道:“我不收,怕你不放心,我且替你收着,以后咱们兄弟宴饮就用它们了。”
胡启明这才笑着告辞了。
曲占把胡启明亲自送到了门口,让风朗扶胡启明上马。胡启明不敢着实用他扶,自己跳上马背骑走了。
这当口,曲占听见佟钟与人争执的声音,却原来是遇见宋二了。宋二自从通县一别,时时找法子要见佟钟,无奈不得其门而入。便找了京城里帮人偷香窃玉的偷花人莫凤,因宋二出了大价钱,莫凤还当是好生意。结果一听宋二要偷的这人,傻眼了。“曲千户家的佟钟姑娘。”莫凤一琢磨,这佟钟姑娘是吕千户的侍女。在一想吕千户嫁到曲家去了,如今也是曲千户家的人了。不过这么一算,似乎更可怕了,一个吕家就够要他命,再来个曲家,佟钟姑娘自己也不是个好惹的,怕是人没偷出来,把他小命玩完,赶紧拒绝了。直说宋二是皇亲国戚,看上佟姑娘只管求娘娘赐婚就是了,也不用这么费事。
宋二想起前世自己的死法,可不敢惊动了宫里。再说昭仪娘娘也不能答应,毕竟是自己前夫赐婚,却赐了个别人的姨娘,像什么样子,惹得宋二连连摇头。
可宋二也没放过莫凤,软硬兼施,只逼得他同意帮着监看佟钟,可好方便他们“偶遇”。这会佟钟一个人从何家回来,正是个好时机。
说是一个人,实际是还有跟着是小厮侍女,外头的车夫,一行四人。宋二突然驾马车冲出来,把佟钟的马车别得停住了,好在街上并无其他行人,没曾伤着谁,只是把这四个人都吓得戒备起来了。
宋二豁出去了,站在马车上面,向佟钟唱喏:“小生求见佟姑娘。”
佟钟一听是他,也不戒备了,往车厢壁一靠,让车里小厮出去跟他说话。那小厮掀开帘子出去,宋二想趁掀帘子时候朝车里看看,却只看到一扇屏风。
那小厮也不与他废话,开门见山,道:“你是何人,当街乱闯,拦阻内眷马车,还不快快让开。”
宋二好容易等到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开。朝马车还喊着话:“钟钟,我就想看你一眼,你总是躲着我,出来跟我说句话吧。哪怕说一句,我就离开。”
马车里传出佟钟的声音:“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这一句话说完了,你该离开了。”
宋二道:“钟钟……”
佟钟冷淡的声音又起来:“钟钟不是你能叫的,宋百户,我敬重你是皇亲,可你这么当街纠缠官家内眷,与你与我,都不好看。”
宋二好像没听见一般:“钟钟,咱们两个好容易有机会再聚,你就连见我一面也不肯?我是你亲亲的二哥哥,你从前你常说,见着我就高兴,难道都是骗我?咱们夫妻一场,你就这么绝情?”
“胡说些什么!老刘,把车赶开。”佟钟明显恼了。
风朗和曲占,在不远处全听见了,风朗道:“千户爷,咱们光站着不好,该英雄救美一遭才是。”
曲占道:“你佟姐姐跟她主子一样要脸面,这么个时候生怕别人看见,且她自己对付吧。实在走不脱了,咱们再上前。”过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佟钟从老刘手里抢了鞭子,把宋二打跑了。
曲占看着宋二连滚带爬,道:“也不知她哪里惹来的这么一个烂桃子。等会儿你找个没人地方,好生教训教训那姓宋的。”
风朗道:“小的保管叫他再不敢来。”
曲占突然想起什么来,道:“你哥明天能把你嫂子迎回家去,你可知道?”
风朗道:“谁是我哥?管他迎一百个娘子回家。”掉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