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摄要见鹤娘,哪里找个鹤娘让他见,胡启明道:“京城天干物燥,又炎热,不适宜鹤娘养病,已经送了她回了蜀地。王大人今日怕是见不成了。”
王摄等着胡启明说鹤娘在安平,也好把胡管家的供词拿出来,谁知道胡启明一杆子支到蜀地去了,倒是把他去北边的一番辛苦都白费了。王摄暗自纳闷:好个奸商,我先去北地想打他个措手不及,却叫他一张口给知道蜀中去了。可是有人泄露了风声,我们在北地未曾显山露水,怎么就让胡启明知道了。
听见胡启明把说法改了,王摄的几个从人也面面相觑了。尤其添寿,心说:这表小姐到底在哪里,少爷这会不是自己把地方打听错了,往北地全白忙乎了吧。
鹤娘在安平养病,胡启明确实在京城放了这样风声,不过还真不是他当面说的,王家那也不曾打个招呼,如今倒便利了,一个地点,说改就改。
王摄冷笑:“你不是放了话出去,说我妹子在北地,怎么如今又改蜀中了?她究竟在哪,你今日不说个明白,这事情便没完。”王摄原本打算,胡启明只要说鹤娘在北地,便把胡管家的口供拍了在桌子上,以胡启明平日为人,定然害怕,到时候勒出一大笔封口费来,待收了钱,再把胡管家绑了去告官,告胡启明个谋害发妻之罪,再拿一笔,把鹤娘嫁妆拿到自己手里。这算盘打地好好的,如今全白费了。
投靠孝敬了多年,胡启明想不知道王摄的打算都难,在王摄还不知情之前,就把王摄的心思看了个明白。所以才有今天破罐子破摔,根本不伺候的样子。王摄要把事情没完,胡启明道:“我也明白说了,王大人要怎么没完,我倒想听听。”
平日都是王摄做流氓无赖,让别人生气,今天胡启明也学了这套,要气王摄。其实胡启明心里也虚,对鹤娘也愧疚,不过一看见王摄,这些心虚愧疚都扔爪哇国去了。
两边这么对峙着,屋里落地钟敲了十四下,似乎是西洋的正时辰到了,敲完又从钟里出来十几个手拉手木雕小孩,朝着胡启明和王摄方向,唱了一段《贺新郎》的曲儿,才唱到一半,小孩们还未作揖离场,就被王摄拎起桌上果盘扔过去砸倒了。
“叽叽喳喳,伶牙俐齿的木偶蠢货奴才。”
这话是骂木偶,实际是骂胡启明,胡启明把看了福禄一眼,福禄把头点了,用嘴往屋外撇。胡启明余光一扫,屋外胡家的小厮们来了不少。王摄本来有心砸了胡家,可他的人少势单力薄,干脆把狠话都说,道:“你不让我见鹤娘,分明是害了她,故意藏起来了。你别忘了你怎么才能有今日,我们王家能把你扶植起来,也能踩你下去。咱俩再见就在衙门口。”
抬脚就要走,被胡家小厮拦着了,王摄的众从人也把棍棒举了,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王摄道:“呦呵,这是恼羞成怒,想连我一起灭口?连门都不让出了。”
福禄从屋里走出来,道:“那钟的琉璃壳子叫您打碎了,原价五两,我们爷说了,您要不陪,便不能离开。”
王摄看胡家小厮眼看着越来越多,添寿低声对王摄道:“少爷,好汉不吃眼前亏,且当打发叫花子给他们五两,咱们出去告官,何愁官司不赢,到时候表小姐的嫁妆,少说也有千两。”
鹤娘的嫁妆看着不少,实际虚夸的很,十里红妆能有五六里是值钱硬东西算不错了,不够千两也能差不多了。
王摄一盘算,从兜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地上了,道:“我当出门施舍叫花子了,你主子稀罕就捡起来。给爷把道让开。”王摄领着从人,几乎是横行着走出去。
福禄恐怕胡启明生气,把那银子捡起来,也不敢拿进去。却听见胡启明说:“把那银子称称。”福禄道:“小的掂了,怕是不只五两。”
“废话,听那声就知道不只五两,不然能叫他走?你称称,到底几两,称完抬了一千两的装银酒坛子,跟我去趟曲千户家。”
曲占最近时时哀叹自己命运不济,好容易如愿娶了吕延,自打成亲后,第二天吕延就被何崇让把人借走了。吕延在何家这十几天,曲占时时给她写肉麻家书,诸如“离开师姐一刹那如隔三十个秋”,以及“师姐身上二十二道疤痕各个精美漂亮”。吕延觉得实在丢人,看完一下也不敢耽误,都烧了。唯恐何崇让回家之后他还寄,叫何崇让看见,耽误她那自矜清高的体面,所以一看何崇让,就即刻赶回曲家。
这寄肉麻家书的主意,是风朗出的,曲占唯恐吕延在何家拖延,又不好意思明说,去何家又不方便,整日在家唉声叹气,打人骂狗。风朗看不下去,对曲占道:“您这般牵挂为何不给吕千户写个家书,让小的送去,吕千户看了,也知道您心意。”曲占一想,可不就是,道:“叫什么吕千户,叫少奶奶。”
风朗道:“小的倒是敢叫,只是这少奶奶一听小的们这么叫她,就不高兴。要叫大小姐,您又要打。小的着实难做,只能先叫着吕千户了。”
吕延这个吕千户的名声传的极广,京城里内官家一系,吕公公的直系,弟子和干子孙们多叫吕延大小姐或者按辈分叫她大姑姑,而其他锦衣卫,别家的公公的手下,则大部分叫她吕千户。这也是个习惯了,吕老督主是她义父,日常称呼老督主为爹爹,平日里她又总是一身锦衣卫打扮,在东厂里摸爬滚打着长大,十七八岁后带队领差使,是东厂里数一数二的干将。不知道的只当她是老督主早逝的养子,荫封千户的那位,就叫起吕千户来了。
吕千户名号就这么起来了,锦衣卫一提起吕千户,那就是叫她,别的姓吕的真千户,倒要加全名,以示区分。
因曲占拜了吕老督主为师,曲家下人从前也叫吕延做大小姐,以示曲吕两位公公亲近之意,如今吕延跟他家少爷成了亲,反倒没法接着这么叫了。吕延又嫌叫少奶奶肉麻,没得办法,风朗把吕千户这个名头拿出来先顶着了,曲占还是不满意。
曲占一琢磨,道:“先叫着少奶奶,反正她也不在家。等她到家了再说。”然后就写起情话家书来了。曲占粗通文墨,识文断字不成问题,可好文章却写不出来,在勾栏学得尽是些肉麻情话,正好全用上了。加上风朗还撺掇着:“爷,您赶紧尽管往这上写,少奶奶一看,保准不能在何家多待,何督主一到家,一准回来。”曲占当时把风朗这段话理解成,吕延看见了这信便会大为感动,归心似箭。其实是风朗知道到这些主子的脾气,吕延最看中她那大将风度,他家这少爷,却是最不要脸面的,写出来的情话极肉麻,吕延为了不叫何督主看见,也得赶紧回家。
果然何崇让一回府,吕延连一顿饭功夫都不敢耽误,直接飞马回了曲家。曲占为了能写好家书,把戏文话本里肉麻的情话摘了一个本子,吕延回家时候,他还在填充那个本子。
门子一看吕延回来了,欢跑着给吕延开门,小厮们一层层喊着:“少奶奶回来了!”吕延本想不让他们叫少奶奶,转念觉得计较这些有些小家子,便不说了。吕延往日来曲家,都是客人,对小厮留意的少,如今额外多看他们两眼,发觉他们喜气洋洋,把马给了小厮,道:“家里出了什么好事?怎么个个喜气洋洋的?”门子道:“奶奶您回来了,小的们比过年还高兴呢。”
走到二门,有丫头过来给吕延接外衣,其余几个拿了衣裳鞋子给她换。也是笑嘻嘻,好像捡了金元宝似的。吕延家的下人甚少这么发自内心的喜形于色,多半是些客套笑容,而何崇让家的人喜怒不定,冷不丁见着曲家上下都这么笑呵呵的,还真让吕延有些不习惯,心道:我爹常说曲公公是个笑面虎,所以曲占总嬉皮笑脸,想不到家里下人也这样,难为这老狐狸一家人怎么练出来的。想想她自己如今也是这老狐狸家的人,便也笑了。
曲占从书房里窜出来,一把将吕延抱起来了,道:“师姐可回来了,竟是轻了不少,何大哥家伙食不行,让为夫好生给师姐补补。”就要抱了她往屋里走。
吕延由着他抱着,还琢磨家里下人在笑什么,道:“家里可是出了什么好事?风朗他们怎么跟捡着狗头金似的。”
曲占道:“你回来了不是好事?知道他们少爷不用再当望妻石,替我高兴的呗。”吕延道:“又没正经的。”
正当曲占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怎么跟吕延欢度整个下午和傍晚,就要伸出狼爪的时候。外头通传声起来了:“胡大官人来了。”这声音有些压抑着,也不知道是压抑着对曲占的同情还是压抑着幸灾乐祸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