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崇让被皇上下了令收拾闹得凶的几位大臣,他还没等出宫,就被太后命人传了过去,也下了令,不许何崇让对那几位大臣不利。太后说的冠冕:“动了这些诤臣,就是动摇了我朝之柱石,谁要是罗织构陷他们,就是跟我过不去。”
太后的命令,时常跟皇上扭着,但她自从方妃的事情之后,就不再跟皇上直接拧着了,而是只叫手下的人不许执行。为了这一项,太后手下人丧命的不少。
何崇让早知道太后会有这等命令,知道也容不得他拒绝,便领命了。太后看他应的痛快,觉得满意,道:“你一向是妥当的,最知道我心意。你去吧。”何崇让退出去的时候,奶娘正好抱着太后的小儿子,才几个月大的晋王走了进来。
那小娃娃裹在红菱襁褓里,生的跟太子却不像,看见何崇让,好像认识一般,欢快的叫了起来。太后也欢喜道:“快把晋王抱来我这。”太后得了这老来的遗腹子,待他好似眼珠子一般看中,倒胜过了当年养太子的心。
何崇让看见这样一个粉团似的婴儿,觉得他也到了该收个养子的时候了。
何崇让去了东厂,把那几个大臣的资料盘算了一遍,觉得各有特色,唤了几个番子来,对症下药安排了一番。因为何崇让这么一安排,京城接连热闹了起来。
朱大人的外室被家里太太知道了,命家里妈妈拿着哭丧棒追打了朱大人几条街,把脸上打的伤了,朱大人觉得丢了脸,请假在家躲羞。韩大人的妾跟他的儿子在假山通奸,偏偏还被在他家拜访的同僚们看见了,同僚有嘴贱的,调侃了几句,韩大人眼一翻,当即就过去了,之后就卧在床上不起来,整天寻死觅活,哭喊名声。曹大人的老母,卧病了许久,也在这期间殁了,曹家兄弟争产,人脑子快打出狗脑子来,曹大人为了丁忧、更为了处理家务事,也远离了朝堂。这三个人一走,果然为尉家出头的人少了。
尉大人被升了两级,悄悄调去了北地,这一桩事就算暂时压下去了。这荒唐皇帝,倒有一样好处,他得了消停,也就算了,也不再有非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何崇让自己家里的事却没压下来,很快传的京城大部分人都知道了。督主家里随便就闯进一个不知死活的刺客来,吓着了督主家的小夫人。鹤娘确实被那黑苹果吓得不轻,何崇让回家的时候,她躲在帐子里,任谁都不让靠近。何崇让好说歹说,哄了好一会儿,她才从帐子里爬出来,身上还裹着几层被。鹤娘出来之后,才终于抱着何崇让腰,哭了起来:“好可怕,那刺客有妖法,能把苹果变黑了。”别人都道鹤娘是被飞刀吓着了,其实她是被那黑苹果吓着了。鹤娘总觉得这中了一刀变黑的可怕场景哪里见过,勾起她心里极大的恐惧。
何崇让哄她道:“不怕不怕,那妖人已经见了阎罗了,再施不了什么妖法。”那刺客行事糊涂,自我解决倒是毫不糊涂,眼看着要被拿下,就吞了毒药,寻常刺客的毒药多藏在牙齿里,这刺客的毒药也不知道藏在哪里,卸了下巴都没用,还是死了。
何崇让把鹤娘的院子加强了守卫,又把家里人细细筛了两遍,还下了严令,派番子在南边详查。
何督主那号称水泼不进的家里,竟然随便就进了这么个刺客,这一下可成了天大笑话。东厂老一代的人看不惯何崇让软弱的大有人在,正好借此发作了,只是不好公开说出来,隐隐却非议地起劲。
佟钟认得的东厂老人儿因此跟她开玩笑,叫大小姐成亲时候千万自个儿小心些,因为不晓得什么人会窜进来。佟钟觉得极尴尬,回去就跟吕延说了。
吕延正由两个侍女帮着试喜服。曲占上回拿来的喜服,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别,尺寸差得太多了,把吕延破成两个,兴许还能穿上,要再赶出新的却来不及。最后吕延只好把自己从前做的嫁衣拿了出来改改,倒比曲占新作的喜服合身。
佟钟站在边上帮着扶镜子,道:“小姐,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一回比往常更严重呢,那群刺头对督主非议不小,再这么下去,督主岂不是威信扫地。”
吕延端详着镜子里的人,这衣服原本就是为何燕燕准备的,做的时候她还小,刻意做得大了。如今改得合身了,吕延恍惚里真有种她还在何家内宅做个乖乖闺中小女儿的错觉。旧日时光别有滋味,如果没有佟钟在旁边喋喋不休,这感觉应该持续更长远些。
吕延揉了揉额角,道:“他那家里,说水泼不进是夸张了,铜墙铁壁确实不假。要能那么轻易就进了人,才叫见鬼呢。怕是他本打算请君入瓮,那君却去到他想不到的地方了。若当真是他不知道,还要威信做什么。他执掌了市舶司这么多年,一个家管不明白?我看你好好操心了自己的事是真格,那姓宋的整天在这门前转悠,你到底对他是怎么想的?”
宋二自从在吕宅见过佟钟一回,每天必然在吕宅门前转,早午晚各一会儿,好似拜庙般虔诚。佟钟受不了,来回都跳墙,就为避开他。时间长了,吕延再迟钝,也明白宋二为谁来了。不过吕延一直没提,佟钟还以为她没注意,猛然这么说出来,佟钟不好意思起来,也不回话。
她那没出息的样子,看在吕延眼里,道:“你脸红扭捏什么,趁现在我能全然做主,赶紧说明了,若是到了曲占能插手的时候,他那脾气,怕是要好生磋磨捉弄你们几回。”
佟钟又憋了半天,才道:“奴婢对那宋二没什么心思,小姐到哪,我便跟到哪,管什么宋二宋三的。小姐……奴婢有句话,问了你可别生气。你这是当真要跟曲千户成亲吗?”佟钟不想再谈宋二,也是确实见吕延态度转的太快,害怕她另有打算,故此一问。
吕延让侍女把袖子再改改,才道:“成亲还有假的吗?”佟钟道:“怎么没有,奴婢到了东厂之后,至少成了五回亲,每次都是虚晃的不当真。还有王阁老家那王摄公子,娶亲不就是假的,从他成亲,就再没人见过他那娘子。小姐,你要跟曲千户这到底是哪种成亲,告诉了奴婢,奴婢心里也好有数。”
吕延把霞帔也披上了,道:“我就如同寻常人那样跟他成亲,举案齐眉,开枝散叶,能和睦多少年是多少年。”佟钟这一听,合起手掌年起佛来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家小姐可算是想明白了,何家就要有后,老爷太太地下有知,总能瞑目了。”何家年青一代,虽然跑出来大半,但颠沛流离之中,能活下来几个,谁能知道。当下已知活得好好的,只有何崇让和吕延两个。何崇让活的再好,却是个天阉,指望不上,只剩下眼前这个,虽然明面上姓吕,却也还是何家的血脉,多少指望还在她身上。佟钟虽然只是个奴婢,往日里却没少记挂这事。佟钟突然又有些不安,道:“小姐,你至少要生三个子女,才算对各家都有交代。”
吕延自己都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过,却看佟钟扳手指头算生几个孩子,哭笑不得:“影儿都没有,一个都未必能得,还惦记起三个四个来了。”
佟钟道:“这不是未雨绸缪吗。”吕延道:“筹谋不着的事,胡乱想想什么。我给你筹谋筹谋,你既然对那宋二无意,前几天督主跟我说,宋温总在背地里夸你,我把你许给他怎么样?”宋温确实待佟钟有些不寻常,比待别人更多了几分宽厚照顾,只是佟钟总觉得宋温这人有些皮里阳秋,看不出情义真假,装作不懂。就算吕延提起,也不打算答应:“小姐,宋大人是棵高枝,奴婢可攀不上。奴婢这一生,什么姓宋的都不嫁,就跟在小姐身前了。”吕延知她这是没看上宋温,也不勉强,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身边还养得起一个老姑娘。”佟钟不高兴了,道:“什么老姑娘,奴婢年轻的很。”
曲占为了婚事,忙得脚打后脑勺,京城里大小官员接连着出丑避世的事多少也听说了。曲占抽出空来,亲自给何崇让正式送了喜帖,就提起了这些大小官员:“何大哥,你这几个,招招直插要害,他们这些文官,最要的就是脸,如今各个都没脸了,那韩大人病里还说这般丢脸,比罢了他官,抄他满门还苦。”何崇让道:“这些个人,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什么能比家破人亡了苦?他挑着便宜话说,皇上听了,怕是当真抄了他满门,到时候他哭都没处哭去。”
曲占想起何崇让满门被杀的旧事,赶紧转了话题,道:“何大哥,我还请了蒋平过来,到时候你们两个师姐娘家人,坐在首席。”
蒋平是何崇让的表弟,何姑姑的儿子。何家出事之后,何姑姑的婆家也被牵连了,一家人拆的七零八落,蒋姑父也亡故了,只剩下何姑姑母子流寓在河南。曲占几年前偶然遇见,就把他们接回了京城,何姑姑患病已久,刚到京城就殁了,蒋平年幼,不过十几岁,当时何崇让还在南京,曲占求了曲公公,送蒋平去个大儒门下读书。那大儒规矩大,平日里想见蒋平都难,这一回接了他来观礼。
何崇让道:“你也别何大哥了,直接叫名字吧。姐夫。”何崇让说得开玩笑,曲占得他这么一叫,心里就已经美的很了,道:“你要再叫一声来听听,能得督主叫我一声姐夫,我这么多年在师姐那受的折腾都不算白受。”
何崇让看曲占陶醉的样子,兜头泼下一盆冷水:“叫声姐夫还不容易,只是这姐夫难当。她是什么人,你比我知道。你娶了她,若是不好好待她,惹她不高兴,她能把你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且好生斟酌着,千万不能对不起她,不然干爹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不忍心。”
新娘子的兄弟,多半会说些恐吓新郎官的话,何崇让说这番话,也是这个意思。曲占道:“我敢辜负了天王老子,也不敢辜负她。只是她高兴不高兴,怕是由不得我。”
吕延不同意这婚事,何崇让也清楚,这从头到尾曲占一厢情愿的婚事,能结出个什么果子来,谁也不知道。想到这里,他觉得曲占也着实有些悲情,也就再没说威胁的话,只是拍拍肩膀,以示安慰。
何崇让用下三路手段,把几个大臣弄得不敢出门,朝廷里多有非议的,太后却觉得满意,毕竟那几个官员官身还在,名声这些虚头,根本不在太后眼睛里。
只是这曹大人的娘,究竟是不是何崇让害的,让太后有些好奇:“小喜子,你说这曹太夫人是不是何崇让动的手脚?”刘进喜道:“回娘娘话,这事奴婢正好知道,原真不是何公公下的手。您知道,何公公从来出手都是下三路,不伤筋动骨,给主子留足余地。这回他本来是要揭开曹夫人出墙女婿的,谁成想,还没等动手,曹老夫人就去了。”
太后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觉得新鲜,道:“跟女婿通奸,这夫人定然是后娶的,不是女儿的亲母,不然能跟亲女婿通奸?”刘进喜道:“那曹夫人是后娶的不假,却也是曹小姐的亲娘。只是那曹夫人驻颜有术,看着还像二十许人。”
太后一听,动了心,道:“竟有这等事,那曹夫人再进宫来,我必然得问问她这驻颜的法子。可惜曹大人回乡了,竟然一时问不得。”刘进喜道:“娘娘,那曹大人回乡了,可曹夫人却没跟着回去,娘娘要见,随时便能传进宫。”
却不想,这一传进宫,就惹出祸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