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与李成只顾逃命,征了艘破渔船就走了。敢这么做,也是因为距离景观城不远便是津门卫,划船不过一天就到。本来兴许能多征些渔船,或许能多带些锦衣卫。只是皇上因锦衣卫竟被个普通商人败了,心里憋气,哪里肯等。李成从知道津门卫临近,就觉得机会来了,要做个救驾的功臣,想不到皇上身边只剩下他一人,又惊又喜。
京城里太后命何崇让派人往南京传召周小将军,曲占向何崇让主动请缨,要往南京。何崇让心里本也属意曲占,只怕新婚时候三番两次派遣任务,惹吕延不悦,有些又犹豫。曲占主动请缨倒让事情容易了。何崇让想到吕延和曲占从成亲以来便未曾消停,让他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实在有些歉意,特意派宋温去送曲占出京城。
宋温回来复命时候,何崇让有些感叹,道:“曲千户好容易回来,又被我派出去。这一去,来回少说要小一个月。也不知那位,心里怎么怪我。”谁知道宋温听了这话,哈哈笑起来:“督主,曲千户此番走,大小姐跟着他去的。人家两个双双对对,走水路到南京,不知何等逍遥快活,哪有时间怪你。”
何崇让先是欣慰,而后道:”还有许多事要问她,竟然这般不声不响地走了。”
“督主,属下回来路上去查了大小姐所办事务,大小姐昨日就已交接完毕,只待督主查验了。”
何崇让听了,却没什么喜色,道:“她亲办的交接,谁要查验出来想查的,才是见鬼了。也只能等她回来,我再当面问她吧,有事无事才能说得清楚。”宋温道:“大小姐经手,必定无事。”吕延代管东厂期间,南边军报丝毫传不到北边,要说是左玉狡诈,那是对付皇上和太后的话,关上门自言自语,总觉得哪里不对。何崇让觉出来了,宋温也察觉出来了,只是疏不间亲,何崇让就算明着说,宋温也要装傻,何况尚未明说。这话也不好说出来,军报消息应当多路传来京城,东厂不过其中不甚要紧的一路。若真是吕延在东厂使些手段断了东厂消息,就把这军报彻底断了,可见问题牵扯广,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小的好。
曲占与吕延,坐船南行,留风朗佟钟看家。因走的海路,一路平静,从海又到江,也不曾发生什么事情。到南京前一天夜里,天刚刚黑了,雨过天晴晚上,满天皆是星斗,北岸有成群乌鸦,向西飞去。
吕延在甲板上看天,头上丝带被风吹得乱飞。
曲占在她身后,抬头看天,道:“师姐夜观星象,看出什么了?”吕延道:“荧惑守心。天下要大乱了。”
曲占也抬头,看了一阵天,道:“可天上好似没有荧惑星。”
“天上没有,可京城里有一堆呢。夫君还愁没有荧惑星吗?”月光明亮,照在吕延略带些英气的脸上。
“师姐可知南边情形?反军作乱,处处空城。我从那乌梅经过,那座城里没有半个人影,反而到处是乌鸦。因城中人俱被反军妖人所害。这般大动作,尚且没过黄河,怎么东厂就未曾得到一星半点消息?”
吕延原本是背对着曲占,转身过去,道:“你我还打什么哑谜,我知与不知,都救不了乌梅那一城的人。你急火火把消息带到,京城那群东西可派军南下了?”
“这原不是一回事。师姐做什么,我从来不过问,只是这一回,希望师姐告诉我,究竟为何?”
“从前先父在的时候,就常说天家恩重,带我们天高地厚,所以我们也要这么回报。这话我至今记得,天家待我如何,夫君难道不清楚?”
郭府台在景观严阵以待反军,却待来个送信的探子来:“反军已退了,府台大人洪福齐天!”不止是这送信的,反军人多,景观守军人少,往日他们也听过反军的妖人如何了得。这群守军,之前是抱定必然死于今日,听说了反军退了,这一惊喜,真如再得了性命一般。也跟着齐声大喊:“洪福齐天!”郭府台斥道:“都闭上嘴,这原是皇上留下的福气,保佑了这一城。岂能是我一人的洪福,分明是全城的洪福。”
本来要接着教训她们几句,就听见外面欢声雷动,鞭炮声四起。郭府台奇道:“怪事,退兵消息才到本官案前,这群百姓怎么得消息如此快?”
探子道:“大人你可知那兵是怎么退的?小的亲眼看见,这反军歹毒,不从官道进来,从个山脚下进来了。结果山上土石流一冲而下,把反军压死不少,又把路堵住了,这才退得兵。当时有几个胡家伙计和百姓为了避开反军,故意绕小路的,也刚好在这一路。原本也该一起被埋了,谁知道季大掌柜的突然来了,大喊让他们过去。这一去,正好避过了土石流,逃出命来。定是他们把反军被埋,后军撤退的消息带回来,城里才开始庆祝的。”
郭府台做府台,能主意别人忽略的事情,道:“季管家为什么叫他们?”探子道:“这就更奇了,季掌柜跟小的说,是他个有神通的娘子预知山土崩,让拦着他们的,刚把他们都叫过去,土石流就来了,躲过一劫来,可真是个神通不凡的娘子。”
神通这东西,在往常郭府台早该斥责了,“乱离乱神,子所不语”,哪有什么神通娘子。不过如今反军中有妖人,景观城里百姓,不怕大军,可是有不少怕妖人的。如能在这城里立出一个神通娘子,没准还真是好事情。郭府台也不管子语不语了,定了主意,要把这神通为他所用。
问那探子,道:“你可问了那娘子是个什么来历?”
多亏这是个老探子,骨头里带着打探,不然还真答不上来:“小的问了,季大掌柜说的模糊,似乎是玉虚真人的徒孙,乔装住在胡家了。去北地那船只出了事,把这仙姑困在景观城了。”
玉虚真人可不是一般道士,他是不是真的得道,郭府台就不知道,但他的名声可是真高。郭府台心道:天助我也,若真是玉虚真人的徒孙,不是省了大事。
吕延与曲占,到了南京,发觉南京与往日不同,仿佛四处隐着刀兵,百姓看人,也像带了剑戟。曲占是锦衣卫的钦使,带了太后的旨意,召周声周小将军入京。
周家人出来,拜起供桌来,把领旨了。曲占往前面一看,周家当真大家族,接旨的人挤了一院子。
接了旨,周老大人亲自接待了曲占,身后还有几个年轻人陪着,都是曲占没见过的面孔。这周老大人长得有几分意思,看着跟个文弱书生似的,实际膂力惊人,是个猛将。往日他这长相骗了不少敌军,最后都死在他手上。
曲占颁了旨意,就只急着要带周声启程。周老大人坐在屋里八仙椅上,道:“千户是太后的钦使,怎么也不能不招待就走了,这叫老夫怎么过意的去。”
曲占道:“国丈老大人于朝廷有大功,有是娘娘的的哥哥,下官能在老大人这得口水喝,脸上都有光彩,还要什么招待。”
周老大人道:“这是什么话,有大功也没有不招待钦使的道理,千户安心在老夫这府里好生歇歇,让老夫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被满屋看着就知道是猛将的后生们目光灼灼盯着,也不由得曲占不答应了。到晚间,曲占想起今日南京与周家这一众人,就有些发愁,把个小曲荒腔走板地反复唱了不知多少遍,吕延道:“久闻女唱喜,男唱忧,你这竟有多少忧仇,反复唱到如今?”
曲占道:“我看周老大人,似是有不想放周小将军的意思。把人当真迎回去,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吕延道:“以我看,周小将军,你是必定迎不成的。南京如今虽然安全,可周围净是反城,如今周小将军时常带人四面攻城,要收回失地。周老大人年纪又大了,怎么能放周小将军这顶梁柱走?”
曲占道:“周家是太后娘家,皇上的岳家,太后与皇上危机,周家难道坐视不理?”
吕延道:“皇上的岳家,那皇上的发妻在哪?”
皇上苛待发妻,周家自此与皇上便有些疏远了,周娘娘在龙兴寺住的好,周老大人心里却一点也不好。如今要召周声入北京,周老大人顾忌甚多,这才把曲占强留下来。为的是商量出个应对,曲占跟吕延闲话的会后,周老大人把他的周声和周泯,几位心腹都叫了来书房商讨。
周泯其实是周老大人的族侄,自小聪慧,偶然被周老大人发现,带在身边栽培。周泯聪慧宽厚,可惜因小时候得过病,走路有些瘸。周老大人对众人道:“太后娘娘下了旨意,招周声入京。各位可有看法?”
周泯道:“小侄看来,伯父千万不可让阿声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