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娘被雷劈中之后倒地不醒,姜允之在旁呼唤再三无效,即将大哭。这时候来了一个紫衣人,十八九岁模样,像个小管事,用手势指挥着另外几个穿绿衣的哑仆,要把鹤娘抬起来,姜允之不知他要做什么,护着鹤娘不许他们抬。那紫衣哑仆看了她一眼,比了个手势,过来几个哑侍女,把姜允之拉开了。
姜允之挣不开,只得对紫衣哑仆喊道:“你这要做什么,放她下来!”那紫衣人转过来,对姜允之无声做了口型,似是“救她”两字。姜允之怀疑地看着,不过越看越不对,这群人抬着鹤娘,放进个满是沙子的石坛里,两个哑仆上前,把沙子挖起来,洒在鹤娘身上,没一会儿,便把鹤娘浅浅埋了,只露出头来。
姜允之道:“她还活着,你们怎能埋她?那宾仪才是气绝的。”但回头一看,宾仪在另一个石坛里,也被沙子浅浅埋着。姜允之更觉得这群人是要埋了鹤娘,奋力挣扎,几乎把身边拉着她的侍女拽倒。
那紫衣人看见,反而笑了,使手指着石坛边石碑,示意姜允之自己看。姜允之道:“这般遥远,看不见这等小字。”那紫衣人把两手分开,做了手势,姜允之身边侍女便放手了。
姜允之即刻朝石坛奔过去,本是想先看鹤娘情况的,紫衣人不让她靠近,执意指着石碑,让她看了。姜允之只得先去看碑,这块石碑不过半人高,是块怪模怪样红石板雕成的,横刻“霹雳坠地”,下书着“遇落雷者当浅埋于沙中以救,半时辰未曾还阳者,则葬之”,姜允之念完这几行字,抬头看那紫衣人,紫衣人用手再指对面,宾仪处,也有个一样的红色石碑。
紫衣人见姜允之都看完了,十分满意,点了点头。姜允之问那紫衣人:“你可能听见我说话?”紫衣人摇头,指了指耳朵。姜允之看是看明白了,可也觉得这做法有些怪异,听不懂怎么还能回答,不过也说不好只是看见她在说话,而做出的反应罢了。如今鹤娘不如如何,姜允之也没空关注其他。
大约过了下半个时辰,也是奇了,那宾仪竟然醒了过来。看见自己在石坛里,竟然十分欢喜,不顾身上沙子多,欢蹦乱跳,欢呼道:“我被雷劈中了,劈中了!”也不顾自己是宾仪,欢欢喜喜地跑下山了。
“被雷劈中竟如此高兴,难道落雷伤脑子?”不过再想想,鹤娘脑子已经伤了许久,便也不再纠结。又过了大概一刻,鹤娘脸色逐渐红润了,醒过来。
与宾仪醒过来大喊大叫不同,鹤娘醒过来之后,很平静。神情肃穆,把四周看了一圈,自嘲笑道:“折腾一圈,又回到个庙里来了。”
姜允之见鹤娘醒了,万分欢喜,哄鹤娘道:“嫂子,你可醒过来了,我带你下山吧,二哥买了糖块,等着咱们呢。”
鹤娘道:“糖块吃多了牙痛,留着给那白兔自己吃吧。咱们下山去是真格。”
鹤娘拍了拍身上沙子,站起来给紫衣人及众哑仆拱手道谢:“有劳各位。”那紫衣人也拱手,权做回礼。
“你再不下山,天黑前该到不了山下了。”姜允之一直愣在原地没动,鹤娘走到门口,回头催促。
姜允之如梦初醒,赶紧跟着鹤娘出去了。肩舆仍在原处,鹤娘自己先登上去,姜允之被人扶着也跟上去了。
肩舆抬起时候,鹤娘突然道:“上来时候,竟不曾注意这好景致。”四佛山名叫座山,却与寻常山丘不同,是四个立陡石柱状的石峰组成的奇特高山,不知什么人突发奇想,绕石峰凿石阶直通山顶,又在山顶建庙宇。如今鹤娘与姜允之便在山顶,一眼之间,白云萦绕脚下,整个景观尽在眼底。
因石阶修得平缓,肩舆行的甚稳,鹤娘并不怕高,依着肩舆,显得一派悠哉。姜允之道:“嫂子,你可是大好了?”
“可不是大好了,不然如今你该在山顶哭我,怎么能一起下山吃糖块呢。”鹤娘说完,自己也笑了。姜允之这才彻底相信是从前能护着自己的嫂子回来了,搂着鹤娘撒娇,道:“嫂子,太好了。”
南京城里,周老大人终于知道了自己儿子免不了要去京城走一遭了,却没怎么太激动,叹气道:“这就是命,我为太后,搭进去一个女儿,还嫌不够,如今儿子也要搭进去了。”
周声道:“父亲何必这般说,儿子明日便要启程,这时候该说些壮行的吉利话。”
周老大人道:“吉利话留着周泯他们跟你说吧。咱们家在京城安排的那些京卫,你不许联络。”
“此时正是用上他们的时候,父亲不让儿子动用,儿子在京城怎么好施展?”周声已经把怎么用京卫想好了,被周老大人当头一棒,打得糊涂。
周老大人早料到周声有此想法,到:“京卫不是你想的那般有用,你要施展,便别去找他们。若是找了,便别想施展。你且记着,自有好处。”
周声这才答应了,心里琢磨这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到了京城见机行事,该用京卫时候就得用。
周声走了之后,周老大人把周泯找了来,道:“你去传信,把京卫的口令改成‘赵括’,再来见我。”周泯赶紧出来找巫将军,一颗不耽误把口令改了,才又回去见周老大人。
周老大人精神已经比昨日好了许多,周泯回去时候,已经半坐在床上了。周老大人道:“那个锦衣卫千户,是曲公公的养子?”
周泯道:“伯父竟然知道了。”
老大人道:“我早该知道了才是,他可曾说过什么?”
周泯道:“不过是一些闲话,没想到曲公公云游去了之类。想是不曾多心。”
周老大人道:“曲公公是看皇陵的,云游而去,却不惹人多心,绝不可能。他怕是知道了什么,不好当着你们面说罢了。明日阿声出门,你叫上巫将军,金校尉,领着一百人同去。”
“伯父,有件事小侄实在没法不说,只怕说了又惹伯父烦心。”周泯心里琢磨着要把众人隐匿崔神医不报之事说了,拖延到此时,终于忍不住了。
周老大人见周泯神色郑重,不知是何等大事,道:“但说无妨,你伯父尚未年老,不怕烦心。”
周泯才把这段时日崔神医事情说了一遍,“金校尉在崔神医处,似乎与神医甚为熟识,伯父与阿声危急,却不提不念,好似不知一般,这样的人要他跟着阿声入京,实在让小侄觉得有些心里没底。”
“竟有这等事情?”周老大人一向自诩治家整齐,上不欺下,下不媚上,如今手下一个个见死不救,不由得有些灰心,“老兄弟尚且这般,京城不知如何。主从相疑,这南京城,怕也长久不了了。罢了,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吧,金校尉暂且留在南京,巫将军陪伴阿声往京城去吧。”
周泯应声,退下去了。
周家在周家忧心之时,曲占在周家十分悠哉。周家是大楚世家,庭院宽大,吕延在院子里摆了靶子,整日练习那柄西洋重剑。曲占道:“明日咱们便要回去,还真有些舍不得周家这院子。”
吕延把剑放下,道:“却说他像是故乡,千户这是要乐不思蜀?”
曲占道:“此间也不乐,还是思念的早些回京的。周家人做贼心虚,我不过约略提了二老,周家父子叔侄便疑心起来了。”
吕延道:“这时候还有心思疑心这些小事,果然南京还算稳固。”
到第二天一早,周家一百多人另称一船在后,周小将军与曲占一同登船,开在前面,驶离南京。周老大人勉强着起床,到码头相送。周小将军领着百来人威风凛凛,在船上与岸边人挥手道别。周小将军志气高昂模样,仿佛他已经走上了黄金天梯,不多久便可一步登天,位极人臣一般。
大船一走,周老大人便支撑不住了,整个人倒下了,码头上一阵混乱,周泯与众人把他抬回了周府。这些事情,周小将军是不知道的。
周小将军在船上,遇见有意思的事情,那便是吕延。吕延乍一看,十分洒脱,整天背着西洋剑在身边,想不注意到都有些难。周小将军从前便想学西洋剑,苦于周老大人不许,这回让他自己见着,便格外留心。从初次在船上见到吕延,周小将军便刻意搭话道:“这位千户也是钦使吗?怎么从未见过?”
吕延道:“我可不做不得钦使,不过跟班的一个。曲千户才是正经钦使。”
“千户怎么这样自谦,像千户这样的做个跟班,岂不是可惜。”
吕延之后便不甚答话,但笑不语,背着西洋剑回船舱了,周小将军搭话无门,把胃口吊起来了。
曲占见到了,对吕延道:“师姐太狠毒,竟如此戏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