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在后头用了饭，趁着没人，又私下去找了季大掌柜。季大掌柜料到他会来，早把身边的人找理由安排干活去了，在账房里一边算账一边等着福禄。
胡家的院落，都差不多，账房门单独漆成黑的，福禄问出季大掌柜在账房，没费多大劲就找见了。季大掌柜谨慎，两人一碰头，把门从里锁上，进暗格里谈话去了。
暗格十分简单，不过屋里拿砖隔出来个小屋，防着别人偷听。福禄进去，觉得好奇，四下看了一圈，道：“大掌柜，你这地方稀罕，老爷那都没有。”
季大掌柜道：“老爷那都是自己人，我这有本地雇的杂役，谁知道他们是猫是狗。老爷叫你来，究竟是为什么？你这面目，怎么看也不像无意来到景观城。”
“老爷为了火器的事，才派我来了。京城里如今查的严，就是查不严也没什么好东西。老爷听说有能工巧匠在莫师傅在这景观，做火枪比弗朗机人造的还好，叫小的无论如何替世子爷访着，送去北地给世子做个臂膀。”
“能工巧匠莫师傅……老爷说得可是那鬼手莫武福？”季大掌柜若有所思，好似想起了什么。
“叫不叫五福不知道，却是绰号莫鬼手，听说是德清人，年纪四十岁上下，是个鳏夫，有个瘸了脚的女儿。”
“那错不了，就是他了。这人是个巧匠，在景观城一直做着铜壶，一把壶敲得了，比金子还贵。想不到还会做枪。你要见他倒容易，只是这人性格不是你能想的。为他太直，前几年就为把壶得罪了人，差点父女具丧，偶然被我留了，如今还住着咱家在灯笼街的房子。”
灯笼街的房子原来是卖灯笼的，莫师傅搬去了之后，就改成铜壶作坊了。
想不到如此顺利，福禄不由心道：果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又道：“掌柜的，您老人家果然慧眼识真佛，捡漏都能得金刚钻，有这收留之情，什么事办不成！”
提到这点，季大掌柜摇头：“小哥，不是老夫泼你冷水，这莫武福做人，可不是那一路的，丁是丁卯是卯。你挟恩一去，怕是要弄个灰头土脸。
“掌柜的，您老人家跟他交情远，怎么能请动他，您好歹指个方向，小的也好有个头绪。”
季大掌柜道：“他从前就说过，哪个人给他找个好女婿，就是他大恩人。你能给他那瘸姑娘找个好婆家，别说造火枪，造火炮轰了天上太阳，他都能答应。”
福禄眼睛转转，道：“这还真没准了。只不知道他想要的女婿是什么样的。”
季大掌柜恐怕福禄自作主张，把事做坏了，道：“你别胡乱折腾，这人地动时候砸折了骨头，不养个一百天可舟车劳顿不得，你不如回去跟老爷好生商量出个女婿来。”
“季大掌柜，你可见过那莫姑娘？”福禄一脸八卦，似乎很是感兴趣。
季大掌柜道：“我没见过莫姑娘，可我见过莫老汉，长得比家里刘丑子还丑出一截去。”
姑娘随爹，想到这爹比刘丑子还丑，这莫姑娘哪还能看，为着又丑又瘸的女孩，说个好婆家，福禄不禁有些张口结舌。
京城里周小将军与巫将军商议领兵，京城如今还有一万军，如何能当真调动，是个难事，周小将军看着集军令，觉得讽刺。举起那令牌来，道：“我爹曾说，谁能得了集军令，便是手握百万雄兵了，如今这令牌在我手里，跟个废铁差不多。”
巫将军道：“小将军何出此言，集军令虽然调不动军，可这是大义所在，小将军奉令行事，必有许多便宜。我听说这京城大军，分成了三份，其他两份的统领，我不认得，可那为首的西城军头领司南我可有些交情。”
“这司南可是我爹带出来的？我怎从未听过？”周小将军对人架子大，可也还肯结交人，因而周老大爱人手下，哪怕出身下九流，周小将军都认得，不认得的，也曾隐约听过。唯独这个司南，真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
“这司南统领不是老大人一系，我在戍卫西南时候认得这司统领，一起打了几场硬仗，也算是过命的交情。这司统领为人正直，最是佩服老大人忠心，倘若我拿着集军令去找他，他一准听从小将军调遣。”
周小将军抱拳道：“成败全靠将军。”巫将军抱拳回礼：“必不辱命。”
正在这时候，百夫长拍门：“给两位将军送晌午饭来了！”周小将军道：“拿进来吧。”之间百夫长端着两大碗霍了野菜的稀粥进来，旁边还有盘酱油炒野菜。
百夫长会过日子，买来的米净是做了稀粥，买到的米如此用法，足够吃四天。巫将军看了那清可见底的稀粥，半晌未曾说话。周小将军以为他是不满，道：“巫将军，待得胜时候，我必好生请巫将军一顿宴席。”
巫将军道：“我看见这稀粥，就想起从前，那时候连如此稀粥都不得，梦里梦见喝粥，都不忍醒来。小将军，你我稀粥度日，百姓不知如何忍饥挨饿，待小将军掌了兵，无论如何也得解决了这京城米粮。”
周小将军郑重点头。巫将军把那一碗稀粥一饮而尽，便出门去找司南统领去了。周小将军命百夫长悄悄的，把京城里各家米行的位置和价格都记下，所有米行都过了一遍呈给他。
百夫果然长派了十个兵士出去，化妆成百姓，一家一家记起来。
西城军住在西城外头，巫将军骑马行了快一个时辰才到。
司南统领与巫将军八年未曾再见过，但一听说巫将军来了，还是立时出去迎接了。司南统领比巫将军年轻不少，才刚刚三十岁，穿一身铠甲，脸看起来十分瘦削。
“竟然能在此处见到巫大哥，真是咱哥俩兄弟缘分未尽。”司南把巫将军引入账中，命兵士拿白水来，要与巫将军当酒痛饮。司南一直是把水当酒的习惯，在西南时候便是如此，其他人都觉得他奇怪，唯独巫将军愿意同他一起饮水，这才成就了一段友谊。
白水很快拿来，巫将军举起一碗白水，道：“一别八年，司兄弟还是旧日模样。还记得当时在卫所里，咱们兄弟开怀畅饮。分离许久，司兄弟真心依旧。”司南道：“小弟再要变，也变不到哪里去了。倒是巫大哥却变了。”
巫将军道：“我老人家了，八年过去，音容添寿，自然变了。”
“说的岂是这些！巫大哥从前还是肯说些直话的，如今白水都饮了一杯，正经话还没一句，这不是变了？”
巫将军在西南时候，学了当地人的行状，直话直说，不能直接说的也要装作直说了，寒暄不过三句，因他们当时的统领便是西南人，因此很是赞赏器重这巫将军，常说他与其他中原人不同，有大将之风。
巫将军回了南京之后，周老大人喜欢说话委婉的，巫将军便把直言直言抛掉了，迂回曲折的说话。
只是巫将军此来，是求司南统领做个盟友，因而听他如此一说，马上道；“是大哥差了，兄弟既然这般说，我若还是不单刀直入地说了，便像个婆娘了。司兄弟觉得周家的小将军周声，统帅这京城大营如何？”
司南道：“巫大哥恕我直说，那周声心高气傲、鲁莽糊涂，办起事来招三不招四，当个太平时候的京城统帅正合适。那时候，谁不盼着有这么个统帅。只是如今这世道，操心的太多，巫大哥辅佐起来这样个草包，不嫌累？”
司南说的刻薄，可也都是实话，巫将军反复思索，觉得真没法从这几点上反驳，只能道：“小将军也有小将军的好，他还年幼，老将们指点的话肯听，若是小将军统领了京城大营，再由司兄弟扶正，这不周全的地方，自然改正了。”
“改正周老大人的儿子，巫大哥可言重了…”本来司南还要与巫将军多周旋一会儿，只见一个受了重伤的兵士冲了进来，对司南道：“西陵如今是巴狗的了。”就倒地了。
其他人七手八脚把那兵士抬出去医治，司南气得眼睛都红了，骂道：“姓巴的王八羔子，反贼没来京城，他道做起乱来了。”又对巫将军道：“巫大哥，这巴狗欺压小弟多年，无奈他武艺高强，我奈何他不得。久闻周家军里高手不少，你若能助我除了巴狗，我便认小将军做统帅。”
“除了这些混账不难，只是这巴狗是何人？怎能能欺压了司兄弟？”
司南愤愤道：“南城的贱奴才，南城那要饭军的统帅，由我一手提拔，如今翻脸不认人，养了他，真比养条狗还不如。趁着天下大乱，占这南城军人多，俨然自视为京城一霸了，拿着朝廷的军队，不敢跟反贼较量，整日在京郊攻城略地，好似个占山为王的土匪一般，真是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