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当真是个好地方,坐落在山顶,满山长着枫树。往年这时候,枫叶还是绿的。今年天气凉,山间枫叶已经红了一半,这一半也是奇异的很,山南全是绿的,山北全是红的,站在山间上边,能看见方丈养的白鹤从枫叶上头飞过,红叶衬白鹤,若有文人雅士在此,不知写出多少歌赋来。
然而我们这位皇上,好佳人艳曲,对这树林飞鸟可不感兴趣。白马寺又没有荤菜,素食做的精细,却没有肉味,皇上更是不满意了。三天之后,与皇上同一天进寺的人群终于可以离开白马寺了。其他几位对白马寺的美景尚且有所留恋,唯独皇上,迫不及待着要离开。
方丈率众恭送了陛下,皇上车驾终于看不见的时候,小沙弥嘀咕道:“这人哪里像是贵人,方丈定是认错了。”被方丈听到了,把沙弥的光头给了两下,道:“什么贵人贱人,佛门无贵贱。”打发了那沙弥之后,方丈心道:贵人也不是生来的,就有那生的显贵的人,行止比下里巴人还不如呢。
皇上回到城里,车驾直奔皇宫而去。这回可没人拦着他们,一路畅通便回了宫中。皇上离京许久了,宫里人人都知道皇上不在,不过装作皇上还在的样子。
这正主回来,宫里即刻就有了活气,那妃嫔们看见花草都觉得比往日艳丽了。皇上回到宫里,没先去看太后,反而先把暗卫招来了。
这暗卫是吕老督主在的时候训练的旧人,吕延一手训练出来的,如今何崇让都管不到他们,专司给皇上直接刺探消息的。这位皇上为政糊涂,但还记得这些暗卫,马不停地招了来。
招来这些暗卫,只消得皇上点起暗卫香便可,燃香半个时辰,一行七八个暗卫,便来到了。这些暗卫面目生得有些奇异,见了犹如没见,留不下丝毫印象。皇上本也没想对这几个小暗卫留下什么印象,道:“你们几个,把周声的行止给朕说说。”
这做暗卫的回报,有些机巧,虽然不能回给主子假话,可真话也分真怎么说。同样一件事,能回成功劳,也能回成过失。这几个暗卫,是吕延栽培的,对周家人看不顺眼,看着皇上口气也不善,哪能为周声遮掩什么,有一件说一件,把坏的说在前头,好事说在后面,把皇上说的正对心病,暗卫被打发下去之后。
皇上便命李成传旨,要免了周声掌兵的差使。李成有些犹豫,道:“皇上,这周声是太后娘娘的侄儿,您这旨意直接下了,怕是娘娘要伤心。”
皇上道:“娘娘不知这周声不能留了。若是要他继续掌兵,还不把朕这皇上翻了。你且传旨去,朕去与太后亲说了。”
从皇上进了皇宫,太后便知道了,等了半个时辰,皇上才来。太后已经命人把大殿下和晋王领了来,要家人团聚一番。大殿下几个月没见过父皇,很是想念,等得心焦,一直问太后:“皇祖母,父皇何时来到?”太后道:“就快到了。”得了几遍就快到了的回复,大殿下等不及了,要去宫门口亲自迎接了皇上。奶娘拦都拦不住,太后看见皇孙对皇上一片孺慕之情,心里安慰,道:“别拦着大殿下,你们都跟着去,陪着殿下迎了皇上进来。”
殿里伺候大殿下的人纷纷应是,走了出去。
晋王还不大会说话,一直留着口水。看着大殿下出去的背影,拍着手笑。晋王不过是觉得人多有趣,太后推己及人,对李大姑姑道:“你看看晋王,到底是兄弟连心,前几天还闷闷不乐的,今天皇上一回来,马上就眉开眼笑的了。这不是兄弟天性是什么。”
太后这样说,李大姑姑顺着说道:“晋王是凤子龙孙,皇上是真龙天子,跟晋王俱是娘娘所生的,自然是心灵相通的。”
其实是因为今日皇上回来,太后命人摆了香瓜出来,晋王喜欢闻香瓜的味道,这才一直眉开眼笑的。太后念叨了快半个时辰,皇上才姗姗而来。
在宫门口见到大殿下,皇上几乎一愣。在外头折腾了这几个月,皇上几乎忘了自己这儿子。大殿下还是童心,见到皇上,觉得自己什么烦恼都能因此解决了。虽然是按规矩行的礼,心里的雀跃可不止这些。
皇上把大殿下抱起来,对李成道:“几个月见不着,咱们大殿下长高了不少。”
李成恐怕皇上累着,道:“主子,您歇着,让奴婢们抱着大殿下吧。”皇上没撒手,道:“难得我们父子相见,朕要自己抱着。”之后当真一路自己抱着大殿下。
宫门口没有几步远,刘进喜等人已经在殿门口跪迎皇上了。皇上身上有不少毛病,唯独对太后还是有些孝心。见到刘进喜,问道:“太后可好?”
刘进喜道:“娘娘安好,只是想念陛下。”
皇上这才把大殿下放下了,三步两步走进殿里,见太后去了。太后虽然心急,仍旧坐在宝座上,乍一看还是个雍容的太后,虽然说不出为什么,这雍容看着便觉得有些入不敷出。
皇上虽然辗转了许多地方,可因为一直养尊处优,倒比刚出宫时候还滋养些,腰身圆润了不少。可能因为在民间打滚了几个月,沾染了民间的凡俗之气,虽然面目还是俊秀的皇子模样,却也生出几分民间员外的土气来。
可叹太后在宫里,担惊受怕,反而瘦了不少。相比之下,越发明显。
太后心里全然没有自己,只看见皇上了,未及皇上请安行礼,便开口道:“皇帝受苦了,快让母后看看。”太后伸着手,皇上便跪在太后手前了,道:“儿子拜见母后。”
“快些起来,你这舟车劳顿的,咱们母子,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李大姑姑赶紧上前,把皇上扶起来了。
母子相见的深情场面就在眼前,却也持续不了多久了。李成传了旨意正好偷偷进来,皇上这一起身,叫太后见到他了,登时变脸,指着他骂道:“这坏心的奴才,引着皇上出宫,还敢出现在哀家近前,来人,把这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
太后宫里的人有不少是李成带出来的,听说太后突然翻脸要杀了李成,犹犹豫豫不敢动。李成连连磕头,连皇上都起身求情道:“母后,儿子自己想出去,与他有什么相干。儿子这一路,没他护着还真回不来呢。您要打死,朕看先把周声打死了吧,这个东西,朕来到京城他却不让进,朕派人传他也不见。生把朕扔到流民一起,在城外待了三天。朕念及他是母后的亲侄子,不曾动手,正好禀明了母后,把这犯上作乱的打杀了吧。”
太后正指望着周声,哪能叫皇上打杀了他,道:“皇帝,周声是你肱骨之臣,怎么能跟奴才相提并论。哀家叫他来京城,是为了辅佐皇帝,打杀了谁为皇帝掌兵?”
“母后,这等欺下瞒上的人您叫他掌兵?儿子才回京城,也听见京城民怨沸腾,他把米粮都攥在自己手里,城里百姓要买,得去他的军营买,城中其他商家,被他劫掠一空。他才掌兵几日,城中就便只知有他,不知有朕了。平日里在大营,跟手下人自比曹孟德,他是曹孟德,儿子岂不是成了汉献帝?”皇上说的太严肃,把晋王吓得大哭起来。因为哭的太过激烈,皇上与太后都皱起了眉头来,奶娘赶紧抱起了晋王,快步走出这是非地。
太后虽然心疼侄儿,但终究不及心疼皇上,加上之前妃嫔勾引周小将军之事,对周声多少也是有些忌讳,道:“他年少,知道什么曹孟德,不过是手下人哄他说的,哀家招了他来,皇帝好好教训一顿,也就是了。”
“母后说的轻巧,不打杀也行,朕怕被这周孟德夺了命,这京城大营,说什么不能由他守着了。”
太后不能让周声丧了命,可也想敲打周声一番,道:“这京城大营,别人守着,更不可靠,皇帝罚他闭门思过几月便是。”
皇上道:“朕不可让此人再掌兵了。”皇上说的坚决,太后也不好违拗,道:“京城大营是皇帝与哀家的命,皇帝要人守命,轻易替换了,如何使得?”
皇上道:“既然是母后与朕的命,怎能交给别人,自己的命自然要在自己手上。朕要亲自管了这京城大营,再不派人执掌了。母后若还姑息儿孙,便该答应了儿子这安排。”
太后道:“罢了,皇帝有这掌兵的心,于江山社稷也是好事,先帝便是亲自掌了这京城大营。皇帝效法先帝,哀家该当欣慰,免了周声差使便免了吧。”
周声在大营之中,没来由接了一道撤职旨意,好似挨了一闷棍,把心里豪情壮志维持京城的盘算都打没了。不敢置信道:“怎能有如此圣旨,定是有人冒充娘娘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