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的兵士原本打定主意要投降,然而并没有投降的机会。反军一开始还靠云梯,之后更多是徒手,上了城门之后,见人便杀。许多兵士,原本也是亡命之徒,发觉自己必死,激起血性来了。不少守军,吼着:“老子跟你拼了!”就被反军掐死了。
没人记得那城头上原本有多少人,只记得反军会把尸首从城头扔下来,最后尸首摞成摞,足有一层楼那么高。城北的守军,防守敌人的同时,不许百姓们离开京城,如今听说城南守军尽灭,把城也不守了,整群的要外逃,城门口的百姓,看见他们要逃,想起昨天自己要走不得,如今来不及了,这群守军却要跑,怒从心中起,当即冲过去,跟守军撕打起来,拦着不许他们走。
然而不是对手,终究没有拦住。这种撕打到后来,终于因为远远看见反军冲过来而结束,城门大开,几万的百姓与兵士,大乱着朝城外跑去,反军未曾靠近,自相踩踏便死伤近百。
那群反军骑在马上,手里都拿着长刀,直冲过来,所过之处,不及躲避的人,便被砍成两截,幸运的人便立时毙命,不走运的,躺在地上,忍受痛苦,直到血流尽,才能魂归黄泉。
城门口的人群见状,更加慌乱了,强壮的挤倒弱小的,壮年的不顾老幼,一味朝出口而去。那群反军也是朝着城门口而来,一路绝尘,终于踏入这人群之中,马蹄并不因有人而停歇,百来人直冲而来,挡路的都被踏平。
反军看起来犹如地府妖怪,有些反军的脸皮甚至已经开始溃烂了,半掉的皮肉耷拉在脸上,看起来十分像是疫民,但疫民往往会觉得疼痛难忍,然而这群反军,丝毫不觉。京城人见过疫民千百,一看见反军那样子,当时便有不少人骚乱起来,四散逃离。兵乱尚有幸存可能,被时疫感染了,却是没有活路可言的。北边的城门,一下子就没什么人了。
反军此时,头脑已然不太清醒,得着的命令不过是夺下城门。城门口其他人不见,这些反军也不顾他们是逃了,还是如何,便认定城门已然夺下,也不再追击这些远离城门的守军与百姓了。
京城里最尊贵的地方,按说是紫禁城,然而这紫禁城,尊贵归尊贵,也有些太过脆弱。禁卫军看见反军来了,好像排练过许多次一样,扔下武器便走了。
皇上在宫里,正享受温柔,宋昭仪弹曲,林贵人跳舞,秋高气爽时候,正好配上一对儿丽人歌舞。皇上感叹道:“难得半日闲的时候,还有两位爱妃陪着。”
宋昭仪道:“皇上,臣妾姐妹俩,昨天刚练好了《玉树后庭花》的曲儿,愿意在皇上面前献丑。”
《玉树后庭花》是陈朝的古曲子,好听倒是好听,就是有些不吉利,大楚的历代皇帝,都不许这首曲子在宫里弹奏,可如今的皇上却不计较这些。反而高兴起来了,“听说这是首香艳的曲子,朕还真没听过,爱妃给朕奏来听听。”
皇上兴味十足,反军已然快近后宫了。宫里的太监宫女,见到生人披坚执锐冲入宫中,纷纷逃离。原本以为一生便在这紫禁城中度过,谁知道一朝天塌,这紫禁城也待不得了。
那一边宋昭仪的曲子正奏到“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李成突然冲进来,大呼着:“可不好了,皇上,反军攻进了宫里。”
何止是入到宫里,其实静下来听听,在这内殿也能听见喊杀声了。这反军入到宫里,杀戮也不算很多。毕竟他们入宫的目的是金子,虽然屠六下的命令是拿下皇上。可谁是皇上,这群兵士本就不知道,现在只靠直觉做事,一进到宫里,看见那里有黄金便扑过去。
宫里水缸和柱子是涂了金粉的,竟然有不少反军一直抱着那水缸和柱子,任由宫人出逃。
李成飞奔去给皇上报信,皇上震惊,道:“朕有雄兵几万,驻守城门,这区区反贼,如何能攻入这紫禁城中?”宋昭仪和林贵人,歌舞也停了,彼此看了一眼,也做出震惊欲哭的样子来。
“皇上,外头的事,奴婢也不知道,现在反贼已然进到宫里了,皇上还是随奴婢移驾吧。”
正说话时候,只见外头火光起来,应该是那反军把不知哪出宫室点燃了。皇上骂道:“康贼可恶,我大楚百年基业,竟然纵兵肆意焚烧。”李成看皇上迟迟不动,跪下哀求道:“皇上,您的龙体只要保住,多少宫室建不回来。”李成虽然有各种毛病,唯独在忠心这一点上,是挑不出丁点毛病的,这性命攸关的时候,他也就只想着皇上能脱险便好。
因前朝的末代皇帝,死的窝囊,大楚立国之后,便修了极长的地道。这地道修的机密,只有历代皇帝和圣喻老人知道。皇上故去之前,由前任皇帝告知继任者,或在皇上故去之后,由圣喻老人传与下任皇帝知晓。可惜当今皇上,得位不正,先帝未曾告诉,圣喻老人未曾露面,皇上自信是个明君,根本也不在意那条地道。到今天,想要逃难,也无路可去,只得一点点从地面上走了。
李成急着要护主逃离,皇上把龙袍脱了,换了太监服饰。却犹自担心这两个爱妃,要拉着她们一道走。李成道:“皇上,外头兵荒马乱,两个娘娘,跟着,如何还逃得脱。”
皇上一想,这美人本是别人家眷,如今成了他的爱妃,恐怕日后要服侍康王,便犹豫起来。林贵人看他眼神里有杀意,拉着宋昭仪跪地,道:“皇上,臣妾伺候皇上一场,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如今反贼攻来,我姐妹必服毒保全贞洁,不玷污天家名声。”说完,竟然当真从袖子里拿出一瓶毒药来,喝下去,口吐鲜血,便气绝倒地了。
宋昭仪哭了一声:“皇上,臣妾拜别了!姐姐,你等等奴。”便也拿出毒酒来,饮下,也气绝倒地了。
李成也没想到这两位平日里世故的主子能殉节,朝尸首拜了三拜,也顾不上起来,拉着皇上,赶紧出门去了。皇上眼里含着泪,想着佳人已去,又因为吐血的死状实在不好看,不敢回头看,赶紧跟着李成走了。
这两个人走出去一阵,只见林贵人做起来了,拿皇上龙袍把嘴上血擦了。对宋昭仪道:“起来吧,他们走了。”宋昭仪也坐了起来,把龙袍扯过来,自己擦了嘴,道:“现在怎么办,外头康王家的疯子眼看就到了。”
林贵人长得娇俏,道:“不怕,一会儿我带你外头去,大小姐还在北边。咱们先去通县,见了张元猛,就能痛快离京了。”宋昭仪道:“全听姐姐的。”
这两位,连衣裳都没换,林贵人拽着宋昭仪,直接便上房顶,一路飞掠而过。李成拉着皇上,坐着艘小船,顺着御花园,往宫外御沟处飘过去,远远看见林宋两位娘娘,空中飞驰一闪而过,道:“两位娘娘竟然升仙了。”皇上顺李成目光而去,哪还有什么人影,只有两只水上野鹤飞走了。便也道:“她们如此,果然不辜负朕对她们一片真心。”说完,眼泪又流下来。
反军们因为被那石头迷惑,满脑子只有两件事,杀人与拿金子,紫金城里金子有许多,宫里人还嫌俗气。众位反军只顾抢金子,倒让宫里不少人意外保住了性命。皇上一路从水路离去,竟然也没曾有人拦截。就这么到了宫外,李成把自己随身火铳给了皇上,道:“主子,这与您防身,奴婢就是拼的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得主子平安。”
皇上看了那火铳一眼,想起自己被反贼逼得逃离,恨恨用火铳指着宫墙,道:“此仇不报,有如此墙。”便朝那宫墙开了一枪。
那火铳是特制的,火力极好,只见那火弹从火铳口飞出,直奔宫墙而去。这宫墙是先帝在的时候,特意命人改造的,那火山石贴的外层,弹性十足,但凡火弹打中,便会弹射出去。而这段宫墙,恰好是当年先帝,为了表示重视,亲自监看着翻修的,用料比别处还要好上一些。那火弹飞到宫墙上之后,直接便朝皇上飞了回来,正中皇上的眉心。皇上只看见有血从自己头上流下来,并不觉得痛苦,便倒地气绝了。不同于他的两位爱妃,他这一绝,便不会在回来。
李成千算万算,唯独未曾想过皇上会如此离世。他抬头看了那一段宫墙,猛然间想起当年先帝翻修这段宫墙时说:“这叫欲亡朕者先亡,谁要有那犯上作乱的野心,必叫他死于自己的火弹之下。”只觉得心里一惊,李成知道先帝死的蹊跷,当时便跪地,大哭道:“先帝爷,您对自己儿子,为何也这般眼里容不得沙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