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英,你在找什么?”
料因是做贼心虚的缘故,乍一听这声,还没等辨清来人是谁,月凌已然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吓的着实不轻,绷着一张脸颤巍巍转过身来,不敢抬头,见了袍角,思量半日,方支支吾吾着慌起来。
“父……父王,那个……三哥他……他让我替他来借应魂镜,我见父王不在,就……就自己先找找了。”
“你三哥?”李靖左手托着宝塔,右手捻了捻长须,原本平静的神色霎时一变,登时横眉怒目斥声道,“贞英,父王平日里怎么教你的?敢做就要敢当,做错了事,拉你三哥背黑锅算什么?”
贞英又一阵心虚,思忖片刻,自想许是父亲在诓自己,骗她说出实情而已。如此想着,心中宽慰几番,暗里顺了顺气强作镇定。
毕竟是跟父兄斗智斗勇了十几年的,虽然自来输多赢少,但在这方面,李小姑娘的原则从来是,不论对方如何威逼利诱,真心假意作知情模样,只要她没被逼到最后关头,绝不吐露真相。
“父王,我没说谎,真是三哥,他去了趟地府,听说酆都才逃走了几个小鬼,三哥热心肠,要帮阎君爷爷找回来,又想着三界茫茫,所以才……”
“一派胡言,哪吒才从北海回来,几时又去了酆都?”李靖捋了捋胡子,吹眉瞪眼,面目很是勃然。
“三哥他……”见父亲着了怒,贞英一时惊慌,蹙眉摇首,不知作何应对,一瞥眼,有意无意间却忽然看到李靖身后的书架上正放着那座玲珑宝塔,与眼前的父亲手中所托一般无二,顿时心下惊疑。
书架上一座塔,眼前的父王手里又托着塔,可整个三界,玲珑宝塔分明只有一座,这倒奇了。李姑娘沉心心来,细细一想,平日里父王若因闲在家时,一贯将塔置于这书架之上,并非时时托在手上。
此时他既在家中,一来何故又托着宝塔,还这副铠甲宝冠的打扮?再来父王一向视女儿若掌上明珠,便有差错,问清缘由,轻说几句也罢了,自来少有多加责怪的时候,今日里怎的一反常态,没来由这般怒火?莫非……是有人故意变化了,来戏弄她的?
想到此处,李小姑娘登时豁然,要说整个云楼宫,整个天庭里,爱如此大费周章戏弄她的,再无第二个了。想罢,贞英轻吁了一口气,冷眼微怒道,
“三哥,吓唬我好玩吗?”
一声“三哥”出口,眼前人一惊,复而轻笑,“妹妹,你几时聪明了?”
说罢哪吒右手执袖往眼前一抹,五官衣饰俱现了原样,兄妹俩站在一处,哥哥比妹妹高了半个头。而原先他假作李靖时左手托着的玲珑宝塔,原只是书几上随手拿来的镇纸所变,眼下把戏玩完了,镇纸复又被随手丢弃在书几之上。
虽则人间庙宇里,哪吒多是个头戴乾坤圈,臂绕混天绫,脚踏风火轮,手持火尖枪的孩童。其实当年重生之时,太乙真人以莲花莲藕塑了新身,哪吒已脱去旧体,化作个翩翩少年模样。而风火轮等法宝,多是应敌时唤出,寻常也不佩戴在身。
此时这仙衣白衫的姿貌,若再散了通身的仙气神光,下了界往人间一站,非但无人认出他是大名鼎鼎的哪吒三太子,也不往神仙二字靠去,只当他是谁家清逸公子。真要论甚么仙风道骨,多也不过想是哪世谪仙临凡,总之断不会想到哪吒这神名上去。
听了自家哥哥这似褒实贬的赞扬,贞英非但难以高兴,心里更是好生委屈,脑袋一横,怨道,“什么话!我本来也不笨嘛,都是你……老嫌弃我。”
哪吒一伸手,刮了刮妹妹的鼻子,虽不是甜言,却也笑的宠溺,“夸你一回,还怨起我来了?”
想起从前种种,贞英妹子各种滋味涌上心头。生来有这么个哥哥,甜的要命,有时却也酸的要命,“本来就是嘛,放眼整个三界,这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神仙里,就数你最不给我面子了!”
哪吒揉了揉眼前的脑袋,弄得一头梳好的长发也蓬乱了几分,哂笑一声,“小丫头片子,才长了几岁,就要面子了?”
贞英掰开头上的那只手,轻轻一甩,恨不能昭告天上天下,“我不是小丫头!我已经十六岁了,要是按着人间的年龄,我都已经……已经……许多许多岁了!”
哪吒俨然一副长兄如父的神色,宛如看着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妹子,你跟三哥较这个真干嘛?反正啊,哥哥就是哥哥,妹妹就是妹妹,就算你再多长一万岁,也是三哥的小妹妹。”
“哦~~~”李天仙已然放弃挣扎,懒得再争辩下去,收了收心,总算想起这番回天的目的。
“三哥,父王把应魂镜放在哪儿了?你知道吗?”
一提应魂镜,哪吒还没灵清什么状况,忽的又正色起来,“应魂镜?我还没审你呐,你不是说去找赵师叔玩儿了吗,怎么一去几个时辰,一回来就来偷父王的应魂镜,竟还敢嫁祸到我身上来?”
论起前因后果,李天仙不禁语塞。这来来去去几个月的功夫,发生的事太多。三哥又一无所知,这一旦解释起来,费时费力不说,若是耽搁了凡间的时日,沈将军岂不麻烦了?
“我……这个……说来话长。”
哪吒随手指了指,拎过来一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冷冷地道,“长话短说呗。”
李小姑娘无法,只得从赌约开始,简略地说了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谁知哪吒对后头的事全然不甚在意,听完之后,仍只抠着头几句,一拍椅把站起身来,吼道,
“什么!你去了凡间?”
贞英忙上前,轻轻把哥哥按回太师椅上,遏制住他想要传扬开去的念头,“嘘——别嚷嚷嘛。我先声明,这可是赵师叔首肯的,我就是去玩玩,顺便完成那赌约而已。再说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才过去几个时辰而已。三哥……你干嘛大惊小怪的啊?”
“我大惊小怪?妹子,你光是去玩玩倒也罢了,万一惹上还什么情债,三圣母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杨二哥可是费尽了……”哪吒越说越激动,恨不能把凡间凡人的坏处通通数落上一遍。
李天仙可急了,再扯些有的没的,下头指不定过去多久了。“停停停——三哥,你都想哪儿去了,你看我像是动了凡心的样子吗?”
“这种事,像不像的哪作得了准啊?你整日待在云楼宫里,好容易溜下凡间,这才玩了多少日子,恐是还没收心吧。如今却为了那个凡人,冒着险来偷父王的应魂镜,你还说没动凡心?”
哪吒渐渐回想起妹妹方才说过的凡间事,重点都落在她为救一个凡人不惜上天偷应魂镜上面,禁不住忧思甚远,生怕她步了女仙思凡的后尘。
为了那个凡人?哪个凡人?莫非三哥说的……是沈将军?此话一出,李姑娘立刻懵了。什么什么,动凡心?还是对沈将军?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的亲哥哥,你开什么玩笑!
“三哥~~~,你都想到哪儿去了?人家沈将军早就成亲了,他跟他夫人感情好着呐!别说我没那心,就算是有,人家夫妻也容不下别人啊。”
看着妹妹这般认真的模样,哪吒心里八九分是信了。可他还想再问几遍,得到更确定的回答,“贞英,跟三哥说实话,你是真不喜欢那个姓沈的?”
贞英瞪大了眼珠子盯着哥哥,三个手指头举得老高,“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半点喜欢沈将军。我认识他才几天啊,只不过好歹朋友一场,他又是个好人,为国为民的抛头颅洒热血,我实在不忍眼睁睁看着他蒙冤受屈。”
“发誓?贞英,你去了趟凡间,还忘了自家身份了?发誓对我们神仙有用吗?”哪吒轻蔑地白了一眼,潇洒地背过身去,不作理会。
虽说发誓对神仙没用,对凡人也不见得有多大用。可贞英妹子这反应,他是十足十地确信了,那个姓沈的家伙,并没让妹妹动了凡心。想到这儿,口嫌体正的兄长平静了许多,对于偷不偷镜子,救不救人的,也就没那么关心了。
贞英小跳几步,跳到哪吒身后,牵着他的衣角恳求个不停,“三哥~~~都这时候了,你快别跟我较这真了嘛,人命关天呐!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再啰嗦,我怕就要来不及了。你快告诉我,应魂镜到底在哪里啊?”
听着妹子这语气,哪吒纵使背着身,也不自觉地笑了笑。随即,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妹妹方才说的其他话来,转回身道,“贞英,你先等等……告诉我,你在那把剑上施了什么法术?”
“就……一点点的,猝神术。”李小姑娘捻起右手,手指紧攥到一块儿,极力说明自己的施的法很是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