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天色还未大亮,朦胧光影之下,月凌心中仍是畏怯。一步步踱到大门口,守在门内的家院还没来此看护,月凌越想越不敢独自前行,更不愿开口露怯,央梁潇一道去。
至于清霜,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叶小姑娘那胆子比自己大不到哪儿去。再说真要拉上清霜,她也是一样开不了口,如此……于情于理,那更是不可能了。左思右想之下,实在举棋不定,月凌来回踌躇,拿不下主意。
“月凌——”
身后传来清晰的叫喊,一听这熟悉的声音,自不消多说,定是梁潇来了。若叫他知道自个儿这般怯懦心态,以梁公子那乐看好戏的性子,好容易逮住她一个把柄,还指不定如何嘲讽呐!
月凌强作不理会,往大门那边瞧了几眼,思量着为了脸面也得拼了。可真要壮着胆子迈开步去时,一抬脚却又仿佛千斤沉重。早知道,昨日在沈将军面前就不答应地这样干脆了。
“月凌?”梁公子见她似乎没听见,往前走了几步,轻快地踱到她身后,拍着肩膀又喊了一句。
一听这第二声唤,月凌心内甚虚,不得不慢悠悠地转过头来,“梁……梁……”
梁潇早猜她心中恐惧,不急说破,反倒着意饶有兴致地捉弄一番,“梁什么梁?诶,你不是说今天一大早就要去府衙里查验方觉的死因吗,怎么天已大亮了,你还在这儿啊?”
“我……我是……”李姑娘低着头,侧身对着梁公子,一时不敢对上那双眼,支吾着想了半日也想不出个合适的借口来。
“你怎么了?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梁公子故作狐疑,一圈圈转悠着打量起眼前人,忽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恍然笑道,“哦——我说,你不会是怕了吧?”
眼见得叫人戳中了心事,李天仙如何肯甘心承认?只瞪大了眼把头一甩,发梢飘打过梁公子脸颊边,抬起头忿忿道,“梁潇——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怕了!”
梁公子暗笑几回,装作个万分谦逊的模样,连连赔笑,“行行行,我哪只眼睛都没看到。李天仙,请吧——”
梁潇这般顺着话茬,月凌不适应之余少不了还有些小郁闷。若换做平常,就她是否害怕的问题,两个人都能斗上几个来回。嘴上虽说生气,可斗来斗去的,早都斗出习惯,斗出乐子来了。怎么今天,该他怼的时候,就这样给面子了?
李姑娘纠结了半天,挣扎几番后,深谙了沈将军安危高于一切的道理,咬咬牙,“去就去!”
刚挪了几步,正待要走到门边,却听门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这倒奇了,这个时辰,鸡都还没叫,是谁竟来的这样早?
“有人敲门——”月凌启颜轻笑,十分热情地奔过去把门打开,一看清来人的模样,诧异道,“秦公子?”
秦梦初身着素衫,朦胧天色下瞧不清面色,一见开门的是月凌,微微点头示意,轻轻喊了声,“李姑娘。”
月凌也点头回礼,秦梦初往右倾了倾,这才看到了月凌身后的梁潇,“梁兄。”
一听是秦梦初,梁公子往前走了几步,“秦兄,何事?”
秦兄还没答话,梁潇忽的发觉他俩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这般问答实在不妥,“奥,先请进屋说话吧。”
梁潇伸出手往里一请,秦梦初点头浅笑以谢,先往内堂走去。梁潇慢了三两步,走在后头,月凌也自觉地跟在梁潇身后。
走了一段路,梁公子恍若初觉一般惊疑,“诶,月凌,你跟着进来干嘛?不是这就要去府衙了吗?”
月凌一愣,心虚地指了指前方的秦梦初,“秦公子这么早来这儿,说不定又有什么线索了,我听他说完再去也不迟嘛!”
梁潇心下暗笑,这姑娘,算她会找借口,也该着秦洄今日来的这样巧,“好好好,依你。”
到了堂上,三人各自坐定,不一会儿几个丫鬟上了茶点,一瞥大公子的神色,心知是主子们有要事相商,便识礼地退下了。
梁潇刚想客套几句,冷不防秦梦初也顾不上先上喝一口茶,急道,“梁兄,听说你与李姑娘昨夜探了天牢,天若他可有说什么?”
月凌和梁潇都被秦梦初这没来由的关切惊到了。按说他与沈天若虽不是什么要生要死的死对头,好歹也是被作了六年的假想情敌的。这一场误会之下,秦梦初耐着性子被误会这许久也是看的淡,可心里纵没什么委屈,如何竟到了这般存眷的地步?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的关系有多铁呐。
想起昨夜天若那倔强模样,梁公子真是满心愁闷不知该往何处发泄,“他呀,大道理说了一堆,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气概,要杀要剐都不在乎。”
听梁潇口中些微的怨气,秦梦初已然猜到昨夜天牢之行并不顺利,只是梁公子的话,到了也没说到点子上,少不得他再问的细些,“你们是去与他商量事的,他就没说除了冯延寿,还有谁可能害他吗?”
说起这事,梁公子就头疼,冯延寿没那好脑子,戎狄又不会这般大费周章,其余的人,连个动机都没有,“说了跟没说一样,猜了半天,到最后谁都没可能。”
梁潇说的这样低沉,秦梦初听了,眉目间又笼上了一层忧苦,“这……那你们商量出了什么?”
月凌咽下一口点心,几番愁绪又罩满眉间心上,一时间也没了什么胃口,“沈将军怀疑方觉的死因有蹊跷,托我去府衙查探。”
秦梦初微微侧目,心怀期待,“那……李姑娘可有把握?”
月凌很想自豪地说一声有,只可惜,事关重大,自个儿的胆量又摆在那儿,由不得她再胡乱吹嘘,“我……还真没有。”
在秦梦初以及诸多凡人的心目中,李姑娘是所有难事的最后一道救命绳索,一旦她也没了把握,其余凡俗之人,怕是更没个法子了。月凌一句没有才启了口,秦公子慌地扶案而起,急道,
“姑娘也没了把握,这可如何是好?”
秦梦初猛地一站起身,说话又大声了些,李姑娘心里没忍住“咯噔”一下。自沈将军出事一来,这位秦公子一惊一乍的表现,都快赶上沈夫人关心则乱的失态了。可依着梁潇的话,他与将军的情谊也不见得好到什么份上去。莫不是……因着六年间的误会,他对沈将军颇有愧意的缘故?
李姑娘的话,梁潇不知当不当得真,不忘旁敲侧击一番,“哎哎哎,月凌,你说笑的吧?你可不能没把握呀,若是这线索断了,真不知还该如何查起,天若那个倔脾气,回头上了断头台还无怨无悔的,那……”
“梁兄梁兄——你且慢,什么断头台,到底怎么回事?”梁公子一股脑儿忧怨甚多,这头先什么要杀要剐的话,便还没解释清楚,这回秦梦初可是越听越糊涂了。
月凌一看他俩这一言一语地慌乱,沉下心来静静道,“我本想着,若是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到时候施点小法术,假托上天的旨意救了沈将军也便是了,可谁知道……”
“谁知道天若死活不领情,硬是要等崔义那帮人撤了诉状,圣上下了圣旨,否则,他情愿一死。”说到这儿,梁公子心中好生郁闷。
这当真是奇了怪了,天若从来不是这样死脑筋的人,当年整冯延寿的时候,就他玩来绕去最能折腾。怎么到了这关头,倒一副正义凌然,死板木讷的样子?
秦梦初渐渐平复了心情,忖量道,“所以除非查明此案背后的隐情,证明是有人借天若之手害死方觉,这才能有转机?”
梁公子放下杯子,又长长叹了一声,“怕就怕,即使证据摆在眼前,他们也只认天若是凶手。”
“崔义会这般不讲理吗?”秦梦初语气里满满皆是不敢确定。那崔义他才见过一面,一张嘴能说会道,倒是个出色的状师,可其余的,当真一无所知。
“那可难说,我看当日他在公堂那架势,恐怕除非方觉活过来,否则绝不肯罢休。”梁公子越说越夸张,摆摆手,倒好似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
秦梦初又蹙起眉头,犹疑道,“崔义是状师,总不能罔顾律法吧。”
“他们哪管这些,只当方觉的命比天重!偏生天若忽的这样倔强,简直就是找死嘛!”梁潇觉着,自己简直有操不完的心。
崔义和百姓们深念方觉昔日的恩情也罢了,天若还张口闭口听天由命,就差没说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了。断了月凌作法助他的后路,倘若这回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小命可当真未必能保住。
反正梁公子是打定主意了,查是得尽全力地查,可若真的查不出,甭管天若同不同意,非依着月凌的法子不可,横竖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送命。
“要真像你说的,那沈将军岂不是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