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像你说的,那沈将军岂不是死定了?”
许是觉梁潇说得太过极端,月凌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不是吓唬人家秦公子嘛!本是句反讽的话,言者此心,听者却有它意,秦梦初愈发当了真了,半日无话,面色凝重。
梁公子丝毫未觉自己的话有否过了头,仍是打趣般对月凌道,
“也不尽然啊,你不是仙女吗?如果崔义真这么不讲理,大不了你施个法,让那方觉活过来嘛。只要方觉活了,不但崔义他们不会嚷着以命抵命,说不定啊,这背后的阴谋也能真相大白了。”
说到此处,梁潇兀地豁然开朗,“诶,与其我们毫无头绪地查这查那,倒还真不如你想个法子让方觉活过来,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嘛!”
自从认识了李天仙,梁公子就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想当初,白素贞一个妖怪都能闯地府盗仙草,让死了的许仙还魂,月凌好歹算个正牌的神仙,这等事当该更不在话下了吧。再者说,那许仙卖药悬壶,算是济世救人,方觉也是个侠盗,功德当该也不小,让他活过来,也算是好事一桩吧。
梁公子只在戏本书卷里听闻过死生大事,对于其中真相,可算一无所知。此话一出,月凌拍案而起,三两步走到他跟前,立时愤懑起来,还是双重怨愤,每说一句,离他更近几分,两张脸简直快要挨着了。
“梁潇!你当我是什么人啊,三两句话使唤来使唤去的。还施法复活?你说的轻巧,你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吗你?你……”
梁潇被这突如其来的怨气吓到,忖度此间利害非常,料是自己先时轻估了,忙将身往下一缩,闪到一边连连求饶,“仙姑息怒,息怒啊……我也就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呢?”
李仙姑倾回身,拧着一张脸,一肚子的话还没吐出,秦梦初便捧着一颗谦虚好学的赤子之心,走到她跟前施了一礼,虔诚问道,“李姑娘,是否真有这等逆转乾坤生死的法子?”
李姑娘叫这礼一怔,不刻回过神来,宛然正色道,“秦公子,勾栏瓦舍李说书唱戏的可信不得。须知生死本是天注定,逆转生死,那是逆天而行。就算我有什么法子,一旦叫酆都知道了,定然还是要缉拿方觉的魂魄回去,到头来不过一场徒劳而已。”
秦梦初不肯罢休,继而追问道,“可我听说,只要有人甘愿折了自己的寿数相抵,再有高人施法相助,不但可使死者复生,而且不会被阴间知晓。”
月凌未料到秦梦初一介凡夫,竟会知道这些隐秘之事,诧异之下,一时说漏了嘴,“方觉只是个凡人,那顶多也只能转续十年的阳寿啊。”
这话一出,李天仙再想掩口,已然是悔之莫及。这等事由,怎的就这般说出口了?奇了怪了,秦梦初左右只是个书生,纵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无什么书本可叫他知晓这借寿续命的事。总不是,他也曾涉猎炼丹修仙之术,略知一二吧。
月凌正满腹狐疑,秦梦初却是满面欣喜,“这么说来,果能如此?”
“呸呸呸,我什么都没说……”明知已瞒不过他去,月凌仍是下意识地否认。只是,她又实在想知道秦梦初得知此事的缘由,“秦公子,你这都是哪儿听来的。”
“明空大师就曾……曾告诉过我。”秦梦初登时脱口,话说到一半,又生生咽了回去,支支吾吾补充道。
“明空?”
月凌顾自呢喃着,好耳熟的名字,好像……不久前在哪里听到过。将记忆回溯了一遍,月凌想起那日竹林收妖之事,随即惊问道,“那个收了蛇妖柳朎胧的怪和尚?”
秦梦初并不很吃惊,只略带疑惑道,“李姑娘也识得他?”
“见过,不熟。”月凌暂时不想理会这其中的曲折故事,只想否了自己说漏嘴的话,“秦公子,他定不过就随口这么一说,你怎么这样老实,说信就信了呢?”
“他不是随口说的,他……总之我信。”秦梦初欲言又止,眼神却是无比坚韧真诚。
月凌心觉唬不过他去,只好硬生生挪开话柄,想叫他忘了此事,断了这等念头,“哎呀,怎么绕到这上头了,都怪梁潇!秦公子,你就别多想了,就算这法子可行,也没个牺牲自己的阳寿的人啊,你就别……”
“我愿意——”秦公子立时探口而出,“只要李姑娘能使方觉复生,让天若得救,秦洄甘愿折寿十年。”
梁潇当场无比震惊,月凌呆在哪里,一度觉着自己一定是听错了,“秦……秦公子,你说什么?”
只见秦梦初缓步走到月凌跟前,将袖角一提,直直跪在地上,“倘若果真别无他法,请李姑娘施法,以我的阳寿换得方觉重生。”
“秦公子,你不是认真的吧?”月凌禁不住风中凌乱了,先时还只当他随口一提,没曾想这都跪下了。坏了坏了,他不会是当了真,铁了心了吧?
“梦初,难道你……”梁潇不敢把剩下的话说完,这几念头莫名闪过心中几遍,终也不知是哪一条。
秦梦初抬起头,也不管梁公子是否将心事猜破,忙喝止道,“衍之——不可说,不可说。”
这声不可说,可算是默认了?梁公子久久不能平静,他认识秦梦初也有六年了,虽然交情不深,偶尔还为着天若鄙夷他几回,但心里头对他还是没多大恶意的。
今儿个这事,自己无聊任性地起了个头,谁曾想梦初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凭他如何神思遐想,也从未曾想到过这上头去,天呐,这原本只在书本上戏文里的话,而今竟见着真的了,竟还是秦梦初。梁公子觉得,他必须好好冷静冷静。
他两个打起了谜,弄得心照不宣,月凌可糊涂了,话说一半,叫她听什么?李姑娘默默走到梁潇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哎,什么不可说啊?”
梁潇一怔,一脸窘态,“这个……以命换命之事,不可再说。”
李天仙终是见的世面少了,乍一听,也便信了,自以为真明了内情,随即笑道,“那是自然,怎么能叫秦公子白白没了十年寿命?”
“李姑……”秦梦初似是仍想再说,只是一个“娘”字还咽在喉头,就被梁潇打断了。
“好了,梦初,你且先回去吧。”
梁公子深吸一口气,镇定一番,愣是挤出一堆笑来,“我和月凌先去查查那方觉的死因,没准儿立时查出了什么,你呢……也不必想什么折不折寿的事了。”
“是啊秦公子,这都几日了,那方觉的尸身怕是已开始腐烂,再想复生也来不及了,你就别再胡思乱想,先回家等我们的消息吧。”
月凌这头话音才落下,还没等秦梦初说声好,梁公子的急性子一上来,拉着月凌就往外头撤了。只因着心里还生怕梦初揪着一命换命的事求恳,天若决计不会领情不说,到头来不过白白地做了傻事。梁潇想把他这念头赶紧掐灭,于是忙把人请走,边走还不忘连声催促月凌,“走走走——”
“哎——”秦梦初见此情形,还当是梁潇仍将自己看作异类仇敌,避之憎之唯恐不及。沉下心时,又想起自己方才的言论,一时要生要死的,这般激动,没的竟是将他二人吓坏了。
诶,虽说豁出命去的话太过激奋,可衍之为何惊异之外,还这般慌张,倒像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天秘密,犹在后怕一般,也不知他遐想到哪处去了。思前想后终也不明了,末了只得摇摇头,离了梁府回家去。
梁潇拉着月凌一路往京兆府衙奔去,走了没几里路,月凌方后知后觉地诧异起来,“诶?不是我一个人去吗?你这么急作什么?”
“我闲的慌,想和你一起去看看,还望李天仙应允啊。”
月凌心中暗暗叫好,明里却装作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顺着台阶下了,“哦,那好吧。”
一到了京兆府衙里,见房前屋后都静悄悄的。月凌带着梁公子一道隐身而入,一路直走到停尸房,竟没见着半个看守的人影。李姑娘不禁嗤责起这府衙里的守卫来,早知道如此,便是正大光明地进来也没什么,用这隐身法倒显得多余了。
来到停尸房门口,月凌收了隐身的术法,时不时阵阵阴风吹过,怵地踟蹰在门前不敢进去。梁潇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狡黠道,“哎——到地方了,怎么还不进去啊?”
月凌悄悄往那厢看了一眼,门虽未开,但一设想里面的情景,仍旧不敢独自上前,“你……你是男子,你先进。”
梁公子一听,故作惊疑道,“诶,这又是为什么?”
一到编理由的时候,月凌总是脑子一片混乱,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因为……这个……停尸房阴气重,你身上阳气盛,你先进去镇压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