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了?”瞧着梁潇这等模样,月凌只觉有趣,心想着机会难得,定然要再好好逗乐一番。“好好的,难道又惹得梁公子不高兴了?”
此时梁公子无意其他,满脑子净是潮州艰险,生怕真应了谁人的念头,落个有去无回不说,埋骨他乡,甚至入谁口腹,可怜葬无土一方……不想他一世英名,竟要落得如此地步,怎不胆战心寒?
忽的再转念一想,这西行路上的大小妖精,多数都是天上神佛的童子坐骑下了凡来,好心坏事,真真假假的,或许都不过硬生生帮着师徒几个凑满那八十一难,走个过场而已。想来他一个凡夫俗子,既不西天取经,又不东渡传教,更不是金蝉子转世,不过奉命赈灾而已,谈不上什么千古大道。
凡人堆里的文武双全四字,在妖怪眼里大概无异于弱不禁风,想来也不是什么太诱人的好处;论长相嘛,偌大一个潮州府,长得俊的大抵也一抓一大把,妖怪们飞来飞往的,见的世面多了,许也就不稀奇了;论起好不好吃,他这等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大概腻的很。一条条分析起来,他应当没唐僧这么惹妖怪喜爱吧?
如此这般左思右想几回之后,梁公子自己壮了壮胆,心觉方才这吓人的话,当该只是李天仙说来唬他的。正了正微惧的神色,当即大义凛然道,“潮州世代有人居住,梦初也上路赴任去了,那地方他们待得,我就待不得了?我哪有这么娇贵?”
月凌看出他正色之余,仍是心怀恐惧,玩性一上来,编的愈发没了谱,“梁公子博古通今,胆识过人,可唯独这神魔两道的事,你定然不清楚。我告诉你嗷,这妖魔鬼怪呢……也是欺生怕熟的,不论是男妖怪吃人果腹以增进修为,还是女妖精们欲采阳补阴,吸食精血,或图双修,都最喜欢挑你这样长的俊秀,又是外来的贵家子弟了。”
经李天仙这么胡乱地一点拨一解释,当局者迷的梁公子开始有点相信了,之前那分好不容易压下的恐惧,也倏忽回到心尖上,还变得愈发深刻起来,只紧紧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
月凌认真地点点头,兀地又恍然惊道,“呀,我忽然想起来,生死簿上写着,李御史的那位千金嫁到了潮州赵家,我也得尽早去潮州找人来着。”
一听说李姑娘也要去潮州,梁潇心中欣喜之余还多了几分安全感。记得当初她与柳朎胧斗法的时候,那可是压倒性的胜利,潮州正是灾年的光景,神佛坐骑许吃不得那般苦,在那儿的大抵是些土生土长的鸟兽虫鱼成了精。想来,那样一般的邪魔外道,应当都不是月凌的对手吧。
想到此处,梁公子顿时宽心了不少,憨然笑道,“那我还怕什么?到时你跟我一块儿上路,有你这个正牌的神仙在身边,我就不信那些妖魔鬼怪敢近身!”
李天仙才给了颗定心丸,又硬生生转成了前路迢迢,弄得梁潇心内高低起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而她这个始作俑者,却依旧残酷无情地诉诸着所谓现实,不忘再浇上一瓢冷水。
“梁公子,你赈你的灾,我找我的人,路上能同行,到了潮州,我可没法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我看你呀……还是自求多福吧。”
听着月凌忽冷忽热的奚落,梁潇又开始思量起话真话假来。但无论如何,此刻为了先保住自家颜面,他也只得硬撑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来,强装镇定道,“那……也没事啊,反正我文武双全,一身正气百毒不侵,就算没你在,也一样平安无事。”
“你又不是天上星官转世,凭你多少正气,也挡不了邪魔瘴气。”李天仙笑的正欢,也不知是奚落讽刺还是玩笑开得自己笑而不止。她似乎爱上了拆台,连点最后的宽慰也不给梁公子留。
梁潇拧着眉,还想作最后的挣扎,“就算是这样,那……得罪了公主我都全身而退了,好歹,我也算福大命大吧。”
月凌歪过头,笑着对上梁公子那双出卖了自己内心的眼睛,“别逞能了,其实,你心里慌的很吧。”
梁公子甩过一记白眼,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股子破罐破摔的尖酸劲儿,背过半个身去,自嘲自奚道,“慌又怎样?李天仙方才不都说了,我只能自求多福啊。”
见他这模样,月凌只当是自个儿的玩笑开过了头,只是扯开太远,想圆也一下子圆不回来,实话实说又显得自己太坏。几番深浅思忖之后,李天仙默默取下鬓边一支芙蓉金钗,塞到梁潇手中,轻轻道,“这个你拿着。”
“金钗?给我的?”梁公子摊开手掌,看清了月凌递到自己手中的物什,虽不解她是何用意,但兀自以戏文中佳期蜜语之意遐想,自知难以为真,但心中不免很是受用,当即调笑道,“姑娘,你知不知道,此物在凡间可有男女定情之意啊?”
李天仙轻哼一声,一脸满不在意的表情,无知地理所当然,“我又不是凡间的人,要知道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开个玩笑而已嘛!你答的真没情趣。”梁潇将手中金钗反复摩挲把玩,任是无情之举,亦叫他满心欢喜。
乍一听这“情趣”二字,月凌连忙撇开,生怕谁听了去,误会些什么,“什么情什么趣的?你别多想!只不过好歹朋友一场,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涉险。这金钗我戴了多年,上面沾有我的法力,只要你带在身上,一般的妖气瘴气都近不了你的身。”
前面撇清关系的话,梁公子通通没听进去,唯独这一句金钗上有法力,说的他玩性又冒了上来,左右转着金钗,盯来看去,又惊又喜道,“有你的法力?诶,那你就不怕我乱施法吗?”
月凌瞧着梁潇略似张扬的模样,一把夺回他手中的金钗,哂笑一声,“你想得美!你一个凡人,哪里施得了法,对你而言呢,这不过是个辟邪之物罢了。”
梁公子将被夺回的金钗偷偷攥了回来,又细细端详起来,笑逐颜开道,“辟邪之物?嗯……那我要是想送个哪个姑娘,也无妨咯?”
还没等到李姑娘的回应,梁公子隐约觉着一道犀利的寒光映射在身,一抬眸,见某人正笑中带怒地瞪着眼,梁公子立刻又怂了。
“你别当真啊,我这次……真的是开玩笑的!”
月凌也不知真动怒假动怒,不笑不骂的,只冷冷道,“随你!反正等找到李御史的千金,我就回去了,也没空问你要回来,你爱送谁送谁!”
“我都说了,开玩笑而已嘛。”梁潇登时急了,一不留神拽过了头,这要是惹得李天仙翻脸,可不知道落个什么结果,忙指天誓日一番道,“真的!我孑然一身,虽时常招人爱慕,却不曾沾半点风尘。再说我平生认识的姑娘里,除了你,个个都已经名花有主了,哪还有谁能送啊?”
月凌的气的没来由,那股子气散的也没来由,瞧着梁公子一脸认真的模样,不自觉地笑出了声,“人各有志,花不花心的,你犯得着解释吗?依我看呐,若你真有了什么相好的姑娘,那才是皆大欢喜呐。”
李姑娘边打着趣,边也不知思绪飘到哪处,又拾起丢下的话茬,抛过去一阵奚落,“只不过,你堂堂相府公子,这等借花献佛的事,也太折面子了吧。”
眼见得话又给硬生生转了回来,梁公子煞费苦心地再三解释起来,“我不都说了,没有的事!什么借花献佛啊,哎哎——你去哪儿?”
没耐性等着梁潇把话从头到尾再多说一遍,才听了一半,月凌也没打声招呼,转身就往门外走。梁公子连连在身后大呼,李姑娘这才宛然丢下一句,“我去问问沈将军,他家玉溱妹子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胎记的,到时候找起来也方便嘛。”
“天若之前没告诉过你吗?”李天仙这次不曾回他一句,料是已走的远了。梁公子方才吃了瘪,也没那脸面紧跟上去,只在心里默默怪起沈将军来。
这个天若,又没诚意又不细心,人家好歹是个神仙,不焚香拜愿地诚心求恳也罢了,托人办事也不把话给交待清楚。有的没的感慨上一大堆,眼泪也不知落了几回,好不容易求的答应了吧,还不把该说的都说完,临了临了还得人家亲自跑一趟。这端的是他的过失,倒叫月凌亲自登门再问一趟,真格是没个求人办事的谦逊劲儿。
梁潇正在这头百无聊赖地埋怨着,还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却见月凌悻悻地推开了门,招呼也不打一声,径直坐到榻前的圆木桌旁。一张脸黑着,长长吁了口气,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这是又碰见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怎么了?这么垂头丧气的?”梁公子第一时间凑到跟前嘘寒问暖,并恭恭敬敬地端上了一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