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章 诚惶诚恐
若卿言2018-07-31 02:133,126

  梁相国寒门出身,上数三代没个为官的先祖,自打十九岁上中二甲进士入了朝内,放眼朝中上下,全无个远亲近邻,更无甚新攀靠山可作凭靠。一步步坐到今日的高位,虽没个贪赃枉法,伤天害理。却少不了几番眼睁眼闭,曲意逢迎。

  只因官场升落,明刀暗箭恰比战场凶险十分。朝堂之争素来残忍,若非位及权臣,手掌权柄,哪有个清廉自守,直言敢作,不怕祸及自身的安逸。便是到如今这等位高权重之时,总也是高有高的难处,每日议政时,还需时时防着同僚的排挤,圣上的猜疑。年少时报效家国的一腔热血,待等今时,早被朝野的明争暗斗磨淡了。

  而今只想着,待等来年还乡告老,领几亩薄田,隐居于乡野,收些租赋,闲散度日。不再理会朝堂纷争,党派之斗,子孙们平日里读些诗书,不为蝇头功名,只求陶冶番自身情操。花甲之后,几世同堂,采菊东篱,把酒田园,任去留何意,云卷云舒,岂不美哉?

  其实朝堂忠奸,帝王又岂会勘不破?只是帝王家的贪欲,有时比赃官更甚,却既要安享富贵,又贪恋圣君的清名。闲时觉国库空虚,大笔一挥,抄查几家赃物,饱些自身欲念,落一声惩奸除恶。心系此等两全之事,断断少不得多养些蛀虫。

  温柔乡里酒肉成林,史书卷中自代代安于清贫,心想着皇位传前世万世而朝不改,哪有什么一片丹心只为民?家天下者,天下尽归一家,说尽了民重君轻,到头来君王重的怕都不过是江山社稷,万代荣华。

  认识梁公子到如今,这般认真说出一番话的他,印象中月凌好像还是头一次见着。只是这般沉闷的气氛,叫人怎么看怎么别扭。抛了眼前的烦心事,月凌当即调笑一番,想着把这一页掀过去。

  “我说呢,难怪你整日里寻欢作乐的,梁相爷也不管你。”

  此话甚为失实,梁公子耳中容不下寻欢作乐这等略近诋毁之辞,心中虽不怎生气,闷闷不乐还是有的,于是乎疾声厉色道,“李姑娘,你且把话说清楚,我一不奢靡,二不淫逸,秦楼楚馆,自来避而远之,歌舞乐坊,也不曾近过,什么叫寻欢作乐啊?”

  月凌自认理亏,皱了皱眉头,沉寂片晌,展颜似有些讨好般道,“行行行,我词不达意,望梁公子海涵咯。”

  梁公子一笑,将腰间紫竹箫往面前桌上一扣,在旁坐下,翘起腿幽幽得瑟起来,“本公子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

  “说真的,早听说潮州多瘴气,如今又发了水灾,人心惶惶的,保不齐那里还真有什么妖邪作祟。我看呐,是皇帝舍不得文武栋梁冒这个险,想起你又拒了公主的亲,顺道公报私仇了吧。”

  说笑毕了,想起此去潮州路途迢迢,月凌心里也不知是忧是愁,还是幸灾乐祸,总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罢。眼看着李姑娘半晌才吐出的反应,梁公子很想腹诽一句,“你才知道啊?”可思来想去,一来大丈夫气度需宽,二来此番有求于人,总是需顾忌着月凌的面子,几遭掩口之下,心想着此话不能轻易出了口。

  梁公子偏过头,唇角轻扬,“李天仙说的很是。可你觉得,我知道或是不知道这理,有什么区别吗?”

  李天仙眼一瞪,眉一横,“当然有区别!如果你现在肯娶公主了,那皇帝怎么舍得再让他未来女婿送命呢?”

  这等区别,只叫人哭笑不得。梁公子一挑眼,伸手夺回月凌手中的圣旨,在她面前扬了扬道,

  “你可瞧见了?圣旨已下,若要收回成命,便是圣上自己驳了自己的面子,绝无可能。哎……我现在就算后悔,也已经晚了。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公主现在心里眼里只有清棠,怕是早都不记得梁潇是谁了。”

  月凌心觉有理,皇家的家事,并这小公主的儿女私情,实在太繁太杂,毕竟事不关己的,凭是如何千丝万缕,由着他们爱恨交织去,她也不愿在这上头多作议论。于是扭头又怨起了另一人,长叹一声道,

  “秦公子也是,偷偷请了命,又偷偷地一个人赴任去,若跟我知会一声,临走时说不定还能给他施个护身法,送道保命符什么的。这回倒好,他那头的安危还没个着落,你倒又被那皇帝派去了,你们这一个个的,真是叫我不省心。”

  梁公子毫不担忧,反浅笑开怀道,“那不正好?一道符也是送,两道符也是给。你若是懒得去,便把符交给我,回头一并送去也就是了。”

  李天仙忿忿将袖一甩,又是羞愧又是苦恼,“送什么送啊?我就这么一比方罢了,哪里真拿得出什么符送啊?”

  梁潇心觉奇了,怪道,“我说,你们神仙画道符,还不是信手拈来的吗?”

  李天仙弱了底气,这等时候,她才渐渐开始觉得,仿佛自小三哥嫌弃她也是该应的,谁叫她白白地辜负了这天生的仙骨,辜负了父兄这现成的好师父,十余年来或勤或惰,总是还落得个学艺不精呢?此刻虽千般万般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跟梁公子说句实话,罢了罢了,横竖事实便是如此,他若要笑,便由他笑去吧。

  月凌低下头,默默瞧着梁潇轻声羞惭道,“信手拈来啊?你说的那是像我父王跟三哥那样正儿八经修炼的神仙,奇门术法、八九玄功,那些凡是说得上的仙术,纵使不精也通。至于我嘛……还是算了吧。上回给沈将军剑上施法的事儿,我还后怕着呐。”

  “这么说,原来神仙也和凡人一样,地位高低与本事大小无关呐!”梁公子笑说着,讽天讽地也不知揶揄谁。

  月凌听出他言外之意,只是人家这回偏生当真说的在理,叫她也无力反驳,只得转言嗔怪道,“梁大公子,你还有心情跟我辩这个?瞧你这没心没肺的样子,你爹娘弟弟怕是都担心坏了吧。”

  梁潇把圣旨往桌上一丢,叠起腿最在凳上,俨然一副我命由天的怅然,“我爹娘自然担心,就连湘弟那万年冰冷的眸子,今日也忍不出落下几滴泪来。可事已至此,担心有什么用?诶,那……你担心吗?”

  李天仙跟着他坐下,双手趴在桌上,盯着梁公子的俊脸左瞧右看,可惜道,“老实说啊,就你这爱出风头的脾性,偏又生得这样一副好皮囊。回头等到了那妖孽丛生的地界,食也好,色也罢,具皆上品,哎……真是想不被妖怪惦记上都难呢!这样一想嘛……,诶,我倒还真是为你担心呐!”

  食……色……?顺着话头,不自觉地遐想起那些或血腥或污浊的场景,梁潇双眼一怔,兀地头皮一麻。他自小不爱听那些才子佳人的幽会戏,圣贤书读的多了,依着孔圣人的话柄,也从不笃信怪力乱神,可《西游记》的故事,与其他孩子一样,却是打小爱听的紧,场场不愿落下不说,直听到句句词都会背了,也不生丝毫厌倦之心。

  此刻论起这潮州的妖孽来,不免叫梁公子想起从前听戏时的调子。想那《西游记》里唐僧的劫难,虽多半因着金蝉子转世的好身份,较之天上的蟠桃,地上的人参果,更为唾手可得的唐僧,自打一从长安上路起,就被各路妖邪惦记上了那身长生不老的肉。

  可再细细思虑,这九九八十一难里,大大小小的劫中,少说怕也有十之一二出在那好模样上。圣人都说食色性也,妖怪长在天地之间,自然也不例外。梁公子自认风度姿貌更胜当年玄奘,可怎奈何身边却没个七十二变的齐天大圣保驾护航。

  就算是曾大闹天宫的孙悟空,非但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一路上还总是吃了许多妖精的亏。细细数起来,竟少有几难几劫不需求助诸天神佛们的。也不晓得是那些个妖怪吸天地之灵气,连共着日月精华,将道行练得太高,还是偷盗的法宝太强了。

  然而这些对梁公子来说都不重要,反正他是决计打不过妖怪的,不管千年百年的岁数,比他强了总不是一星半点儿。至于李天仙的本事,他更是难以清楚,总之现下来讲,梁大公子愈发心乱如麻起来。

  这番招摇着赈灾银粮,押送的东西这样多,车队人马的声势想不浩大也不成,可比那师徒四个外加一匹白马的惹眼多了。这般一路引人注目地到了潮州,半路上遇见什么山贼强盗的,他倒是半点不怵。可若真是倒了霉运,竟遇着个手持法宝的难缠妖精,纵使李天仙在身旁,也或没了主意。如此一来,此行倒当真是及其凶险了。

  “你……”你跟我开玩笑的吧?梁公子话未敢出口,只得再心中默默祝祷,全然还未察自个儿的脸色早已出卖了内心。

  “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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