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听到杜小姐的后续,月凌的兴致上来了,毕竟是她亲自救下的人,杜小姐好了,她的功德也高了。
“我本来还以为,让那个高有德这么一闹,他们会嫌杜家嫌贫爱富,怨杜小姐不知从一而终呐。”
“怎么会?姑娘是寒窑苦守的戏文听多了吧。其实那些都只是求不得功名的穷书生做的白日梦罢了。但凡是稍许有头有脸的人家,对千金女屈尊与乞子私奔,抛家弃父,自甘堕落的戏文,最是嫌恶了,那才是不恤父母生养之恩,有辱门楣家风。至于杜小姐嘛……这叫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别人究竟怎样想的,太子不清楚,总之比起戏里那些抛个绣球就死心塌地,眼界高低不论,连人的好歹尚不识,就不惜与父母断了骨肉亲情的所谓贞洁烈女来,反正他是更欣赏杜小姐的宁死不屈。女儿家嘛,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却怎好自身没个眼光,死磕着言出无悔,不论对方人品好恶,一门心思地扑上去,到头来误了自己,又伤了父母的?
“诶,既然上门求亲的王孙公子本就不少,那杜老爷干嘛还抛绣球招亲啊?弄得杜小姐好像嫁不出去似的。”到了见了那高有德,还得想方设法地毁约背诺,这不是自己找事儿吗?李姑娘很是不解。
“求神卜卦,信以为真了吧。”梁二公子坐在一旁又是冷冷地来了这么一句。
“你怎么知道?”太子惊诧,这小脑袋瓜子,就是转得溜,“求亲的人太多,杜老爷挑花了眼,怕富贵家子弟顽劣,又恐清寒家未必上进。左右为难,便到庙里求了个签,说道是姻缘天定,想了半晌,他便想出这么个主意来。本以为自有老天保佑,谁知道……”
“他去的哪个庙啊?”月凌讶异了,据她所知,月老还是尽职尽责地,没那么敷衍了事吧。
“城外新盖的那个……哪吒三太子庙。”
“什么?!”月凌倍感无语,既是对杜老爷,也是对那座庙。三哥,有人砸你招牌,你在天上知道吗?
她这个三哥,庙宇不少,可从没见他上心过,平日里只盯着下界哪方有妖可降,有谁上香求伏妖灭魔的他才搭理。其余的,别说人间姻缘了,就是改朝换代了也是一笑而过。所以,那签文必定是庙祝瞎解的,跟她家三哥半点关系都没有。那杜老爷也是,求姻缘不去月老祠,不知心里怎么想的。
“这杜老爷没事儿吧,去哪吒庙求她家女儿的姻缘。”梁湘的冷脸绷不住了,眉梢眼角都是诧异。哪吒虽是上神,庙里的泥塑却总是个孩童模样,在梁公子的心目中,这位三太子自家都还是个孩子,如何管得了别人的姻缘?
“可不是,哪吒三太子逗他玩儿呐,绣球倒砸中了个乞丐。”太子连连摇头叹气,深感上界天神这般戏弄凡人实在不厚道。
月凌心里连连替三哥喊着冤枉,想来也是没什么用的,看这尴尬的场面,只好生生地转了话题,“可是戏文里,贵家千金嫁了穷书生穷乞丐,后来不都衣锦还乡,羞煞老父了吗?”
“月姐姐,‘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一无父母之命,而无媒妁之言,戏文里的小姐,若放到现世里,熬出头了也不过能当个妾嘛。”提到戏文里的闺秀们,梁二公子说的一脸不屑。
“熬出头?唱戏罢了,哪那么容易?戏文里包公手上都救过几个状元了?加起来比他老人家的寿数都多。”太子轻蔑一笑,也不知为何,为民伸冤的好事,都归到包青天头上,尤其栽培寒门状元,洗刷冤屈,为朝廷培植栋梁,更是多多益善。倒不是包青天不好,只是编戏的都扯上他,不也太假了些。
“中状元有那么难吗?”月凌懵懂,只依稀记得,但凡是那些才子佳人的戏文,不论哪出,书生也好,乞子也罢,到最后都必是大富大贵,中个状元,不过信手拈来。
正因如此,想当初听闻杨公子中了探花,她还嫌弃呐,守个父丧,迟了三年才参加科举不说,竟还落在两人后头。状元那么好中你都中不了,清霜到底看上你哪点了?
一听月凌这话,太子和梁湘纷纷摇头扼腕。姑娘,你是被勾栏瓦舍的戏文唱词荼毒的有多深啊!
“李姑娘,可知‘世上虽无千年富,人间却有万年贫’。天下多少举子,谁不是自小寒窗苦读,胸怀鸿鹄之志。可状元三年也只有一个,三四十能中已是万幸,哪是随便谁苦读就能得的?每届恩科,来来去去多少人,多半潦倒一世,难有翻身,状元二字,谈何容易?”
说到这话,太子变得严肃深沉起来。论才学,天下学子之中,他不知该排到第几去,若不是皇家的出身摆在那儿,三年一考,怕也只是个潦倒一世的命。
月凌有些愣住,状元好不好考的她不管,可“人间却有万年贫”,这可就是他赵师叔的不是了。谁叫他看脸施财来的,穷人家三餐不继的,面黄肌瘦的,能长得好看才怪,赵师叔一看不顺眼,一穷就是几代,恶性循环下去,可不就万年贫了。不成,不管赌约是输是赢,这个理得跟他好好论论。
“那被富家千金看上容易吗?”李姑娘秉承着一颗孜孜不倦的好学之心,一问接一问。
“呵——都是些年年落第,自以为怀才不遇的书生,自己娶不到媳妇,更没什么诗文佳作传世,倒编了些才子佳人,狐仙鬼魅的故事,茶余饭后民间传唱。没什么,想什么,于是就编了什么,骨子里,都不过是求不得的意淫罢了。”太子摇摇头哂笑,没心思多作追究。
“啊~~”李姑娘开始觉得,她对人间似乎没有自个儿想象中的那般了解,许就是那些个戏文听多了的缘故吧。“那……”
“月姐姐,我们出去找大哥吧,他出去这么久,还不知有没有惹出什么事来。”梁湘不想再听月凌喋喋不休地询问,一扭头来了这么一句,俨然一副他才是兄长的语气。
“额……好吧。”其实月凌对找梁潇这件事实在没多大兴趣,不过今儿个梁二公子好不容易发了话,自己一个人老在这里也着实待得闷了,出去转转,看看街上添了什么好吃的也不错。
作为平日里不食五谷的神仙,吸风饮露、不吃东西才是常事。但月凌发现,下来一趟之后,她还没被人间的南金东箭、须眉玉郎迷到,却已经可耻地爱上了人间的玉盘珍馐。情爱有什么难以抵御的?想要阻挡美食的蛊惑,那才是泯灭了乾坤万物的天性呐!
梁二公子领着李姑娘三两步出了门,兀地一扭头,瞥着自觉跟上来的太子殿下冷冷道,“殿下,这等小事,就不劳烦您大驾了吧。”
李姑娘一愣,复而赞许地点点头,有这位殿下在,上个街也太拘束了。谁知太子却对此浑然不觉,仍自不服输道,“我今日本是来找衍之的,他既不在府中,我自然同你们一道去寻他了。”
额……好严密的逻辑,这下梁湘也被打败了,与月凌高低着相视一眼之后,灰溜溜似地被牵着往前跑去,太子还没来得及说声“哎——”,两人已在视线内渐行渐远。不过,单单这样,是不可能把他甩开的。
不出所料的,到了街上,李姑娘又被各色糕点小食勾了魂,只奈何出来的匆忙,身上没有半点银钱,而依梁二公子的年纪和行踪,多半是也没什么带钱的习惯的。总算太子又一次发挥了他存在的价值,才免了几场纷争,拿出银子的那一霎那,伸手要钱的小贩乖乖闭上了嘴,转而一副贵客到来的仰慕之态,一瞬间,太子在李姑娘心目中的形象竟高大了起来。
然而旁边的梁湘,一股子一世英名丧尽的悲凉,对此情此景很是不悦。为了他那不争气的兄长,他抛下书卷操碎了心,无奈殿下太执着,死乞白赖非得跟着。
梁潇!你要再不出现,我可真不管了。小湘儿心中满是对自家兄长的怨怼,让他放下深沉讨人欢心,简直辱了他的脸面,若到头来,月姐姐还做不成他家嫂子,休怪他不认那个没本事的哥哥。
正当二公子神思迷惘间,月凌已循着香味走远,太子跟在后头很是殷勤,待回过神来,抬脚要追上去,冷不丁肩上被拍了一下,差点没把他吓住。
“湘儿,你怎么出来了?”
头顶传来一阵惊异,一抬头,果然是那让他恨铁不成钢的大哥,湘儿狠狠一甩袖,“哼——还不是为了你!”
“我?”梁潇一时摸不着头脑,四下张望,瞧见了前头的李姑娘,才明了个大概,“湘弟,哥哥多谢你了。”说罢笑着牵起弟弟的手就往前面追去。
小湘儿飞过一记白眼,也不知是冲谁,“太子非要来找你。”
梁大公子拉着弟弟跑着,听到这句,没来由一脸嫌弃,背地里不忘腹诽起太子来,“绝色当前,他才没那么闲。”
“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和月姐姐打声招呼?”
“说来话长。”
“你就是懒得告诉我。”
“懒得告诉他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