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凌……”清霜摇摇她的手,俏着一张脸蹙眉撅嘴百般央求,全因为这一股子好奇心实在是强。
“别闹——”月凌无情地掰开那双手,无视眼前这深情目光,只另作埋怨道,“你表哥动作也太慢了吧,怎么还没把太子找来?”这拖拖踏踏的,再不来人家说不定都要走了。
清霜自知无望,心内闲闷,无聊地探向窗外一眼,仍不见梁潇与太子的踪影。嘴上虽不说,心里总不免有些着急。
“不好,他们要走了!”月凌侧耳细听隔壁的动静,顿时慌道。
“让开——让一让——”此时恰又听见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隐约传来几声急促,想来料是梁潇和太子到了。
“来了,他们来了!”清霜盯着窗外喊道。月凌靠着小桌,双手肘拄着窗沿,半站起身,凑到窗边细细观详,确乎见不甚远处太子与梁潇拨开重重人海,风急火燎地往这厢赶来。
“总算赶上了。”月凌定下心来,坐回原处,接过清霜递来的点心幽幽地嚼起来。这一回,她终于是功德圆满了。
那头公主与叶公子方下了楼,刚迈出茶楼的门去,迎面就撞上了急忙赶到此处的太子和梁潇。公主还未有话,太子疾声厉色道,
“文音,你去哪儿了,宫……”一眼瞥见旁边还有生人,太子硬生生将“宫中”给咽了回去,“家里都急坏了,你知道吗?”
公主见此情状,方悉彻夜未归似已起了轩然大波,心下悔意渐浓,登时惊道,“那父……父亲知道了吗?”
太子颜色渐缓,怒中带笑道,“哪敢叫他知道,如若不然,你今天便是被绑回去的了。”
“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我本来是想回去,可是好不容易溜出来,再回去不是又得被关,所以……”公主放低了平日里在兄长面前的高傲,几句话抽抽咽咽,委屈里藏着七分怨悔,只差泪未流满眶。
“你……”太子又急又怨,却庆幸此番有惊无险。悲喜交加之下,只落得欲骂无话,欲打不忍。一瞥眼,见着妹子身边的青衫少年,想起她昨夜未归,今日又同这么个陌生男子在一起,不免想入非非,又惊又忧,“你昨晚,难道和他在一起?”
“不……”那少年执手作礼,神色为难,急欲辩解,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却听公主已否了个干脆。
“没有——我偷偷去了尚书府,找柳宜了。本想托她家丫鬟给你捎个口信,叫你放心。谁知道你府上的护卫当真尽责,见来的是生人,又没有凭证,愣是死活都不让进。”公主嘟囔起嘴,反怨起太子治下不严来。
“这还怪我咯?”太子忧心怒气渐平,不过见妹子安然无恙,总算放心了不少,转头对梁潇谢道,“衍之,劳你费心了。”
梁潇还未作答,那少年听见“衍之”二字,双目一亮,方注意到太子身边的人,“表哥?真是你!”
听到一句“表哥”,梁潇不免一愣,上下将眼前少年打量一番,半晌,理了理拧着的眉脸,惊讶之色不减,轻轻试探着喊了句,“清棠?”
“表哥,你还是老样子,总是认不清人。”那名唤清棠的少年朗声叹道。听在旁观客耳里,倒有几分熟识调笑的轻蔑。
“衍之,他是你表弟?”太子顿感匪夷所思,公主在旁亦是惊诧,只是尚未露于言表。难道世间的偶遇,都有这般巧?
“应该……是吧。”梁公子似在梦里,只因对自己极不自信,现下仍不敢确定。
“在下维扬叶清棠,表字子谦。”少年身背古琴,谦谦作礼道。
“哟,国姓爷啊。”一听是梁潇的表弟,眼前人年貌又甚是出众,太子敌意早消,欣赏之情倍增几分,还开起了玩笑。
“不敢,不敢,祖上余荫,巧有此殊荣,惭愧,惭愧。”清棠又执一礼,谦逊不已。
“你与文音……”太子心头尚有万千疑窦,一时却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昨日我在城南烟雨亭等表哥碰面,还没等到表哥,老远倒听见令妹的呼救声,有几个官兵模样的人正在追赶她,我出手帮了一把。严姑娘说,她是尚书府的小姐,我就……”
“严姑娘?尚书府的小姐?”太子不免瞠目,公主生怕穿帮,忙道,
“其实……严尚书是我家的堂亲,我昨天从家里溜出来,不敢回去,所以才……”公主同太子使了使眼色,“才到我堂姐家避上一避,我姓严,却不是尚书府的小姐,情非得已,跟叶公子撒了个小谎。”
“嗯……”太子在一旁附和,“嗯”地一脸憨厚,虽不知公主是何盘算,却不敢不顺着她的话讲。“小妹胡闹,叶公子见笑了。”幸是一般人只知云阳公主这封号,却不知公主的闺名,不然就凭他方才叫了“文音”,这谎早被拆穿了。
“那……官兵为何……”还没等清棠将心中疑惑问出声,在旁偷听许久的清霜生怕穿帮,已是按捺不住了。
“哥——”清霜拉着月凌,急匆匆上前来。
“妹妹?你也在这儿?”一见到自家妹妹,叶清棠早将别的疑惑抛到了九霄云外。
“哥,你还真来了呀。”清霜暗暗笑道。
“我能不来嘛!你也是,家里又不是不让你来找修远,甩开车夫和随从一个人来干什么?爹娘多担心啊。”叶公子敲了敲妹妹的额头,满是嗔怪道。
“有他们跟着太慢,再说我会武功,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啊。”清霜扬起头,一脸得意。
“算了吧,就你那花拳绣腿的功夫,平常还不是家丁护院让着你。”对于清霜的武功,叶公子很是不屑。言语间方瞧见妹妹身边还站着个生人,疑道,“清霜,这位是……”
“噢,她叫李月凌,是我在进京路上认识的好姐妹。”清霜挽着月凌的手柔声道。
“叶公子。”月凌端身行了一礼。
叶清棠恭敬还礼,“李姑娘。”
方才急着四处寻找文音,没顾得上和李姑娘说几句话,这下文音已在眼前,乍又一见李姑娘,太子忍不住想上前搭讪。才挪了一两步,梁潇急急拉住他道,“严公子,令妹既已找到,是否该带她回家了?”
“啊?严……?”太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梁潇又使了使眼色,他总算想起替文音兜的谎来。纵心知梁衍之为着李姑娘的缘故公报私仇,却也只得应道,
“梁兄提醒的是——文音,跟哥回去。”他素来直呼“衍之”,“梁兄”这称呼,无论年岁身份,都极不称,此时叫出,言者听者心中都多了几许咬牙切齿,只是依着二人的脾性,不过如玩笑一般,断不会往心里去。
“噢……”公主正沉思迷惘间,偶听了这一句,还没多想,应声脱口而出。待等明白过来,倒没像意料中那般不依不饶,竟自乖乖同众人辞别,随太子去了。
“清棠,老实交代,你和公……严姑娘,究竟怎样了?”梁潇一脸狡黠,目光很是期待。
“别乱想,萍水相逢而已。”叶清棠扶了扶微倾的肩上琴,淡淡道。
“那你还教她弹琴?”清霜也没多想,便将偷看到的情形说了出来,月凌扯了扯她的衣袖,却是为时已晚。
“你怎么知道?”叶公子甚是诧异,那间更无六耳,妹妹又是如何能知道的?
“我……额……这你别管,反正我觉着吧,你对她很不一般。”清霜浅笑调侃。云阳公主虽时有娇蛮,料来心也不坏。她离家几月,生出这许多事来,若能为哥哥赚个嫂子,倒也是极好的。
“她说想学琴,缠着我教她,我便教了,哪里有什么一般不一般的。”清棠不自觉偏过头,语气愈发弱了,“好了,咱们要在人家茶楼前站多久,还不回去吗?”
“回,当然要回。”梁公子瞪着眼,认真地点了点头。
清棠迈开步子,踱了几道,又转回头来,望了眼呆立在原处的三人,“那你还不带路?梁大公子——”
“哦哦……来了来了。”三人前簇后拥地跟上前去,顺逆着街上人群,领着叶公子一道往梁府去。
转眼秋花落尽,冬梅透了早春消息。边关的战火燃过年尾年头,待到沈蓠将军班师回朝时,已是上元佳节。君臣本已放了朝假,但此值凯旋之喜,捷报上又闻说数月后戎狄使臣将亲送公主到天朝和亲,充盈后宫。
此等喜上加喜,圣上龙颜大悦,特命众臣自城外迎接,更于琼林苑中亲设午宴,以酬将帅浴血辛劳。宴毕,又下旨将诸将士加官进爵,重赏沈将军金银珍宝无数,更命宫中侍卫亲自护送,打马招摇过市。
京城百姓皆夹道观望,三言两语地议论着谁家贵人得圣上这般殊荣眷顾,少有人知那鲜衣骏马的,是位九四一生方得还朝的将军。十数箱珍宝绫罗抬过,两旁惊叹声不绝。人群中有一黑色身影,手持一柄细刃障刀,眼中兀地闪过一丝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