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沈天若在自家府中摆宴,所请不过梁潇杨寻等二三好友,一来庆征战归来之喜,二来度上元佳节之欢,几人相约宴后再同上街观赏花灯。因是男儿间把酒言欢,除沈夫人卿芸在席,清霜与月凌俱是未婚女子,况月凌与沈家素无多少瓜葛,因此姐妹二人顾自相邀出游,未曾一道前来。
梁潇先至,杨寻后到,两人在府门前偶遇,一同进门。行至花园亭内,鲜果清酒已齐,席尚未开,沈氏夫妇不知何处张罗,亭间却见另一人侧身而立,身影落寞,闲来赏几许灯火花红。
“秦兄?”烛影明灭,梁潇未怎认出,杨寻已是奇道。
听得有人在唤自己,秦梦初缓缓转过身来,还未还礼,梁公子好容易看清了眼前人,也惊道,“秦……秦兄,你也在?”
梦初浅笑,幽幽反问道,“怎么,二位来得,我就来不得?”
“哦……自然不是。”梁潇面生尬色,心下不明其中是何缘故,只与杨寻暗地面面相觑,终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来迟了,还望三位贵客见谅——”循声望去,只见沈天若夫妻二人沿花径缓步而来,相扶相笑,好不恩爱的模样,将军腰间还佩着梁潇那日相赠的那把长剑。
“你请的客,自己却迟了,该罚,该罚。”杨寻执扇点道。
“天若,卿芸,你们几时这样好了?”梁潇侧目,满是好奇。
“衍之,你不会又找兄长麻烦了吧?”卿芸不答反问,一声兄长,弄得梁潇和杨寻俱是糊涂。
“这里头的故事,好像还不少嘛。”杨寻挑眉一笑,静等着主人家娓娓道来。
“不急,不急,先入席吧。”沈天若右手往亭里一让,请诸人列席。丫鬟们斟酒递茶,佳肴一道道送上,三巡酒后,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天若,自家饮宴,佩剑作什么?”杨寻饮下一盅酒,余光瞥见沈天若腰间的长剑,不解道。
“战场上如此,习惯了。”沈将军摇头笑叹,随即又对梁潇道,“衍之,多亏你这把请神人开过光的剑,我出征两月便凯旋了。谢了——”
沈天若拱手一礼,谢的梁潇莫名其妙。这剑却是他特意着人所铸,月凌也在上头施了些法术,只说是保平安的,却又与天若两月凯旋有何干系?“怎么,这剑莫非神奇的很?”
“神不神奇的我不知道,反正自有了它,我在战场上再不惧谁,不但一点儿伤都没受,竟比昔年持那旧剑时更加英勇,许真是这剑护我平安。”沈将军轻握剑柄赞道。
“那你得空可得好好谢谢月凌,亏得她,这剑才有这般辟邪护人的能耐。”梁公子将杯盏绕在指尖把玩,笑把功劳还了李天仙。
“李姑娘么?我倒真想见见这活神仙是个什么样,我还有事要拜托她呢。”沈将军闲闲一语,语罢不忘同卿芸相视一笑。
“不得了啊不得了,两月不见,你们夫妻已然羡煞旁人了。”杨寻笑叹,梁潇俱是笑而观之,独不见秦梦初不语,似有酸涩。
“快跟我们讲讲,究竟怎么回事?”梁潇克制不住内心的惊奇,急欲知道缘由。
“你们急什么,席才刚开呢。”卿芸亲手把盏,为众人杯中添酒。“再多饮几杯,且听我家相公慢慢道来。”相公这称呼,不免叫两人更添一阵笑语。
酒正酣时,忽听得后院府库传来一阵喊声,主客们正讶异何事,却见一道黑影闪过。犹疑间,又见家院们举着火把先后围到了亭前,将那黑衣人团团拦住。
“发生什么事了?”停下杯盏,沈天若高声问道。
“将军,有贼——”一人喊道。
那黑衣人蒙着面,身后背着包袱,看来沉甸甸,料是装了不少金银宝物。他举起未出鞘的障刀,冷冷道,“别废话了,要打就打——”
众家院手中并无兵刃,见贼人手中有刀,虽未出鞘,仍是胆颤,又想起方才一两个弟兄们与他交手,三两下皆负了伤。因此只各自举着火把,左看右瞧,皆不敢上前。那黑衣人摇摇头,笑道,“就你们这胆子,也敢看家护院?”
梁潇素是个好打抱不平的,如今又碰上好友家中遭贼,家丁护院又这般胆怯,终于按捺不出,一个点地飞身,跃过周围人群,稳稳落在那黑衣人跟前,举起手中紫竹箫正对他道,“小贼,就你这两下子,打他们算什么本事?赢过我再由得你显摆。”
那黑衣人嗤笑一声,提起带鞘的长刀便往梁潇喉间刺去,梁潇将头一偏,面带不屑,轻轻提箫一挡,转手又将箫在他腰间一点,似是点中了什么穴道,那人登时后退了三两步,左手捂着被点处,右手提刀以对,背上的包袱始终不欲放下。
“尽管拔刀吧,输了我也不会笑话你的。”梁潇眉梢含笑,轻轻抖落袖间衣里的尘灰,全然不曾将对手放在眼里。
黑衣人很快恢复过来,当真拔刀出鞘,一道寒光渐渐映入眼眸。梁潇也并不示弱,仍是以箫迎敌,趁他不备时,往肩上一挑,那包袱立时被挑落下来,金银散落一地。那人往地上瞧了一眼,继续举刀拼打,两人一时陷入酣战,周围的家院掌着火把,围而不攻,此刻不过为两人添几分光明而已。
亭中的几人在旁看着,不免担忧,沈天若生怕梁潇吃了没兵刃的亏。取下腰间的佩剑,轻功一展,跃到梁潇身边,正巧举剑挡了一记横刀。
梁公子心想着对方只是个小贼,并非十恶不赦之徒,不必狠下杀手,因此打斗间不免手下留情。本只是图个比试的乐子,谁知胜负虽早分,那人却不肯就擒,僵持不下,弄得他很是郁闷。此时见沈天若同来助战,梁公子坏笑道,“既然你来了,他就交给你了。”
说罢将身一纵,还没等沈将军抱怨出声,他已趋步到了亭中。
沈夫人对战场厮杀仍有余悸,此时又见自家夫婿上前交手,心内担忧,往前奔几步,在阶前观望,时时踌躇,一双眼紧盯着两人,不敢稍有懈怠。梁潇转回亭内,坐下把盏观战。
杨寻摇头叹笑,秦梦初却有些看不过,“梁兄,你这……是不是太不仗义了。”
“嘿,秦兄倒护起天若来了,这世道变得可真快。”梁潇禁不住感慨,当年的情敌,如今竟这般厚谊深情,倒显得他这手足般的挚友不厚道了。
其实以这小子的身手,无论他还是天若,对付他都绰绰有余。若换做平时,他乡行侠时,梁公子三两下便拿下了,才不管他伤不伤的。不过此刻天子脚下,若就此替天行道,不免让天子抹不开面去。
况那京兆府尹冯延寿,向来与他不对付,出手太重,问他个滥用私刑之罪,梁公子得不偿失。因而交手之时,想着点到为止,擒住他送官究办便是,轻不得重不得,反显得难办了,叫这贼人有了不少可乘之机。他束手束脚,施展不开,心乏意倦,刚好天若来了,便抽身而退,本不算将天若置于险境。卿芸关心则乱也罢了,怎么连秦梦初都怨起他来?
梁潇饮下杯中酒,将瓷盏一掷,跃身又上前助战。沈天若瞥了一眼,闪身躲过一刀,淡淡道,“怎么又来了?”
“你的死对头都看不下去了,我再不来行吗?”
两人俱是一笑,只是还未等出招,那黑衣人便道,“两个斗一个,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哟呵,你是英雄好汉,怎么净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竟被个夜盗将军府的贼寇质疑起英雄好汉的名头,梁公子心中很是不悦。
“跟你们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黑衣人冷哼一声,忿忿道。
“我们?我们是哪种人?莫非何处得罪了阁下?”沈天若隐隐觉得,这其中似乎另有内情,想问个究竟。
谁知对方却并不愿多作理会,“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还有脸问?”
那人持刀往沈天若眉尖刺来,他将身一仰,顺手轻推过梁潇,“衍之,这是我家的事,让我来便好。”
“那可不行,我不帮你,还不落秦兄话柄?”说话间,三人已纠缠相斗起来。
以二敌一,那黑衣人三两招便落了下风,此时左肩又不知挨了谁一掌,往后退几步,一个没站稳,伏倒在地,障刀落在身侧。沈天若将剑指他喉前,并不甚疾言厉色道,
“阁下究竟因何而来?对我是否有什么误会?”
那人“哼”一声,冷眼以对,并不作理会。梁潇摇摇头,走上前道,“那就只能劳烦你,明日跟我们走一趟京兆府了。”二人转身往亭中而去,只待周围家院将他扣起,靠亭的众人已让出一条道来。
那人也不答应,只伏在地上,还没等家院上前来,便暗暗摸过障刀,翻身跃起,提刀欲再往前刺去,梁潇和沈天若二人皆不察,卿芸在旁却看的明白,忙惊呼道,
“天若,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