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小心——”
听这一声喊,两人将身一闪,皆避过障刀,让到一侧。那黑衣人扑了个空,却因用力过猛,未能及时停下,恰逢方才家院已顺着亭中让出道来,卿芸正站在亭前阶上。那黑衣人见状,将刀收到身后,忽的心中闪过一丝念头。
劫持之事,他本素来不齿,而今这沈夫人近在眼前,那两人口口声声说明日便要将他送官究办,谁不知官官相护,一入府衙,如落虎口。此处人多势众,眼看脱身不得,电光火石之间,他挣扎不下,伸手欲要扼住卿芸咽喉。
“卿芸——”见此情状,沈天若一惊,急切不已,错愕之间,举剑便往他右肩刺去。只见那黑衣人丢下右手障刀,呆楞不动,片刻,便扶肩重重倒地。
沈天若愣神,丢了剑,未曾多加思虑,走上前揽着卿芸,生怕她受了惊吓,卿芸倒未见惊恐,反覆上他手,轻轻道了声,“没事。”
两人移步回亭,杨寻与秦梦初在亭内方落下了悬起的心,梁潇踟蹰原地,见那黑衣人倒地之后半日未起,很是惊疑。那剑刺的又不是要害,他登时倒地已是怪异了,怎么不声不响,倒仿佛死了一般。难不成是诈死,待他们上前查看时,再作偷袭?
梁潇轻步上前,微微弯下身来,以竹箫探他心跳,慎之又慎。见他确乎半分不动,似是连脉息心跳具无,着实叫人吓了一跳。梁潇料应是竹箫测探不准的缘故,委实犹是不信这人就此没命。于是又往前踱了几步,蹲下身,揭下他脸上的黑布,月色火光之下,依稀可见是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
梁潇不免喟叹一声,伸手用双指试他气息,又细细搭了搭脉,几番试探之下,终是信了,缓缓站起,惶惶失色道,“天若,他死了……”
听得一声“死”,亭中四人都不由得惊诧万状,纷纷走上前来。
“衍之,你没瞧错?”杨寻虽在亭中,却也瞧得明白,天若那一剑明明只刺中了右肩,怎么也不是要害之处,又怎会致死?
梁潇不作应答,只徘徊原处,深思不已,思前想后,却到底想不出个究竟。沈天若上前又仔细查验一番,看这气息心跳,眼前人果已身亡,当无疑异。可是这小伤便能要了人命,说出去怕没谁会信。若说他未死,除非……
“难道这世上,有什么遁死之法,能逃过寻常人的眼睛?”
秦梦初走上前,前后左右转了一圈,双眉紧锁,心气不足般道,“莫非是他之前已受了什么重伤,才不敌那一剑的?”
“我看不像。”梁潇摇摇头,愈发百思不得其解。
“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沈天若不禁黯然。
“别你一言我一语的了,明日到京兆府报了官,请仵作一验便知。横竖是这贼人盗银在先,他为此身外之物死了,虽不免可惜,依律却也不能怪罪到我们头上。”不想此刻,竟是卿芸这女流之辈更显稳重,这四个男子,一时倒都乱了方寸了。
今日佳节,本欲把酒畅饮,共邀良宵,却不想天意不作美,竟遭逢这等祸事。虽是贼人,总也是一条人命,为这小事而亡,实在令人唏嘘。想到此处,众人饮酒赏月的兴致早已散尽,更无心出门观灯,左右安睡不得。主不回房,客不归府,凉风吹了一夜,只得互对叹息,直到天明。
是夜观灯归来时,清霜已倍感疲倦,早早便歇下了。而月凌玩闹,素不识倦意为何物,一时心血来潮,偷偷踱到梁潇房中,想等着他归来,缠他讲上一讲沈将军征战时的惊险或趣闻。可谁晓得,偏偏左等右等,待到天已微亮,仍然不见梁大公子半分踪影。李姑娘心中又怨又急,早不知将他数落了几遍,种种缘故,也猜了不下百余回。
难不成……他看花灯时邂逅了哪位佳人,良缘得配,花前月下,浓情蜜意,早已乐不思蜀?不会,不会,就算梁公子醉翁之意太甚,心不欲归,谁家姑娘也不会这般肆意,轻慢了自身。
诶,莫不是他们几个一时兴起,到那花街柳巷逍遥快活,美酒佳肴,美人在怀,醉而不识归途?也不能,沈夫人还在那儿呢,沈将军对他夫人情深意重,谁要敢这般提议,岂不给自己找不自在?再说修远也不是这等放浪之辈,论起来,这更不像是梁公子的念想,倒对极了太子的脾性。
“总不是出了什么事吧?”月凌心中闪过这一丝不好的念头,横竖放心不下,“算了,我亲自去沈家看看。”
无论如何,梁潇总是她和赵师叔钦定的赌约对象。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若出了什么事,可成了两败俱输,没准儿赵师叔一多想,还要疑心自个儿输不起,一怒之下杀人灭口。月凌越想越远,越念越不实,一桩桩一件件此时却都成了她找寻梁公子的好理由。
月凌转瞬飞到沈府门前,见大门紧闭,门外没半个家院看守,心中讶异,刚欲走上阶前敲门。只见大门“吱呀”一声,两边各由宅内的家丁徐徐开了,梁公子与沈将军提袍迈出门槛,两人面上都似有淡淡忧伤之色。
“梁潇——”
月凌当即高喊一声,三两步走上前去。
“诶你……”梁潇见她到此,饶是惊异,一句话未说完整,便已咽在喉中。月凌见沈天若在旁,又向他浅浅施了一礼,“沈将军。”
见这女子上前便唤“沈将军”,沈天若原是一愣,但随即认出这便是那日修远婚礼上的那位姑娘。想起衍之和修远在归然居时的对话,惊觉她原是天外仙人。未曾思量她何以知晓自己的名姓身份,一时间只敬畏之情更生几分,深深还了一礼。
“仙姑之礼,实不敢当。”
月凌忙将他扶起,淡笑嗔怪道,“沈将军如此多礼,看来是不想拿我当朋友了?”
“朋友?”沈天若心内疑惑,他长这么大,从未敢奢想过能与神人为友,乍一听闻,颇有几分受宠若惊之感。
“天若,你就别谦逊了。咱们这位李天仙啊,从来都是这般随和。”梁潇启颜轻笑,愁云顿消,一句话也不知是在打趣着谁人。
“我还道神仙都像庙里的泥塑那般,或是金刚怒目,叫人胆寒,或是孤傲高冷,俯视众生。没曾想李姑娘不但貌美脱俗,还如此平易近人。”沈天若淡淡言来,眉目间愁中带笑,不知心事几重。
月凌见他神情似有凝重,未明缘故,心下甚是不解,“怎么,沈将军愁眉紧锁,是这上元佳节过的不悦吗?”
沈天若摇摇头,低眉不语。梁潇眸间愁绪又添,长叹一声,“哎……一言难尽呐。”
“又怎么了?”月凌见他二人这般颓丧,暗觉不好,只不知一夜未见,昨日间又生了哪般事端。
“我们正要去京兆府,你可想同去?”梁潇侧目,缓声问道。
“去啊。”月凌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答的很是干脆。就她这抑制不住的好奇心,非得把这事弄清楚不可,不跟着去,又怎知个究竟?
“那你且跟我们来,路上再同你细说。”梁潇低头看路,三两步下了台阶,沈天若反应过来,徐徐跟上,月凌呆了片刻,也忙跟上前去。不等梁公子自己说出口,忍不住又问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昨天我们正饮酒……”
一路之上,梁潇将昨夜之事同她细说,待说完后,又走了一段路程,不多时,三人便到了京兆府衙门前。今日尚在上元休沐期中,朝廷有定制,七日之内,百司皆不理事。然话虽如此,纵是公休之时,为防突遇急事,众衙门里仍有些许差役留守。
见门外无人看守,大门紧闭,梁潇与沈天若这厢方记起昨日佳节,今朝仍是休沐之时。所幸依着规矩,衙中定还有人,叫他们再行通报,将那冯延寿请来也便是了。
两人正自商议提醒着这些事,还未顾得上敲门。月凌在旁闲的无聊,一眼便看到门边竖一面鼓,鼓旁还搁着两个鼓槌,暗想着许是可击鼓唤衙内差役出来。也没再多作深思,走上前去便拿起鼓槌使劲儿敲打。
梁潇见状,赶忙上前拦着,夺过月凌右手边的鼓槌,哀怨叹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别乱玩儿啊!”
看梁潇紧张的模样,月凌有些不知所措的惶恐,连连将左手的鼓槌放回原处,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怎么了?这鼓……不能敲吗?”
梁公子一脸的痛心疾首,还未回答她是与不是,此时只听衙门一开,从里头走出个约莫三旬上下、满嘴胡茬的差役,身穿官家衣帽,右手托着个棕瓷酒瓶,左手比来划去,隔着好几尺远也能闻见他浑身的酒气。那人动摇西晃,好容易才站稳,眯缝着眼迷离地看着眼前身影叠重的三个人,凶神恶煞般吼道,
“是谁?谁击的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