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这都多少年了,你家孩子不长啊……”小公主这心底一声声疑问的话还未出口,只顾着自己凝神暗思,老大也想不明白。刚想着细细问个究竟,一抬头,却见李姑娘忍不住扶额叹息,那一脸的无奈,似是在诉说着无穷无尽的慨叹。额……这回,人家不把自个儿看扁,自个儿也已是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李姑娘一脸的痛心疾首,想要好好解释一通,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莫非这小公主是以为,庙里的神像,便是真正的模样,乍一瞧的年龄,便永世不变的吗?李姑娘一时无语问天……这小公主,梁潇还说是自小听多了神仙故事的,怎么对于这些个事,竟是半点也不加思量,通通想当然不说,倒还反问起她来了。
“啊?这是……多少年啊?嗯……算起来,得有好几千年了吧。哦——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云阳公主认真地掰着手指数起来,几百几百年的加加减减,连个朝代也未敢确定是否捋对了,数到后来,却发现自己怎么数也数不清,末了,只得作罢。
罢了罢了,不算也罢,她又不是史官,朝代更迭,记的那么清楚干嘛?反正她知道,自商周以来,早已都过了这许多年,几千年的岁月,纵然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总也是过了许多许多年的。
这么些年岁过去,别说是十几岁的孩子,就算是襁褓里的婴儿也该长大了,反正哪吒三太子出生在前,李姑娘出生在后,人家叫了这些年的哥哥妹妹,自喊自的这么多年,这总是没错的,这样不就成了?小公主努力说服自己,这才放下了对尊神的年龄和模样纠结,顿时间,却又有旁的疑虑涌上了心头。
“诶?不是……哪吒姓李啊?”一句话方才出了口,却已是悔意不迭。多年以来,原来她只知道哪吒闹东海、杀龙子、死而复生、伐纣灭商等种种“丰功伟绩”,嘴上崇拜的话说了小半辈子,到头来,连人家有个亲妹子都不知道也便罢了,却是一直都没理清楚哪吒的姓氏。这种丢人的无知事,埋在心底也就好了,何必还要说出来再丢一遍……
李姑娘都说了,哪吒正正经经是她的三哥了,既然是亲兄妹俩,又都是一个爹一个娘生的,哪有两个姓的道理?这前因后果,其实只消自己忖度上几番也罢了,必能得个明白。又何须这般直愣愣地说出来,没来由地自惹丢人不说,也让李姑娘听了看笑话。
“你废话!”果不其然,公主这回意料之中地又遭到了嫌弃。眼见得李姑娘此刻紧闭着双眼,俨然更觉无语情状,分明是在无声控诉,此时此刻,她急需要好好静一静。她实在好奇,她家三哥在这人间的公主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哦哦哦——对对对,李天王姓李嗷。”云阳公主当即脱口而出,欲要遮掩,已是来不及,这才更加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这一出关系,为自己多年来的误解感到惭愧。
是了,怎么这些年竟是忘了。哪吒可是李天王的儿子,殷夫人怀胎三年零六个月方才生下个大肉球,李靖一剑劈开成了个孩子。父子俩生来不和,后来几经波折,好容易才算是父慈子孝。一道伐纣辅周之后,一家人又一道成了仙籍。从此,李家这位三公主,人称哪吒三太子,他上头还有金吒、木吒两个哥哥,倒是真的排行第三。
既然人家的亲爹姓李,子随父姓,哪吒可不就是姓李的吗?只是……这连名带姓地叫起来,可也太别扭了,也无怪她老半天没往这上头想去吧。再加上,老也没听说过哪吒有个妹妹的,自然更思虑不到了。
正当公主暗自反省间,为防她再问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或是再提什么《西游记》里那个老鼠精的话,李姑娘紧赶着抢先一步问起她来,“怎么样?公主殿下,你要问的,我可是都答了,那……请问一声,你到底肯是不肯配合我演这一出戏啊?”
公主抽离了散乱的思绪,连连不加思索地回道,“肯肯肯肯肯……我什么都听你的,李姑娘,哦不……李仙姑,那我……现在就开始装吗?”
李姑娘也不回答,只是仍坐在榻边,靥边闪过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
第二日清晨,云阳公主又大驾光临,仍是在相府大门堵住梁潇,轻声问了几句话后,便沮丧地离开了,梁公子遥送着公主远去的背影,亦是一阵摇头叹气,也转身回了府中。而这一切,叶公子在清霜妹子的陪同下通通看在眼里。
“清霜,你特意让我看这一出作什么?”叶清棠强定了定心中忧思烦乱之气,虽是感伤万千难以宁静,却仍是故作冷冷问道。
“哥,公主那么难过,你忍心吗?”清霜目不转睛地盯着哥哥,想从他的眼神和面色中捕捉到一些个异样。才一抬眸间,却是已将那满目忧伤尽收眼底,这情状悲伤,哪里还需要怎生捕捉,可不就一字一句全都写在脸上了。
“如果告诉她实话,说不定她会更难过。”清棠仍是难以放下当初的事,一句“配她不上”,到如今仍是缠绕心间。曾娶他人为妻,又险些成维扬笑柄,那阴影,怕是今生都挥之不去,又怎以此心,余生相伴心上人?
清霜心中虽明白,却自来惯是难以理解哥哥这莫名其妙的自卑,何况以月凌昨日夜探宫闱之后,也证明公主并无此意,便更是对哥哥这心思不加赞许了。这心虽是好的,却没来由成了两个人的伤痛,还惹得他们这一众旁观者忙前忙后的,叫人夸上一句痴心,也抵不过耗费的心力呀。
“哎呀……哥,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你别老是以你自己的心思去揣度她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公主的思绪,从来都很清奇。”
叶姑娘这些个苦口婆心明说暗示的话,清棠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反倒更是劝导妹妹别再多想,“妹子,哥的事……你都知道了,就算公主不计较,圣上和皇后娘娘也不可能不计较的。长痛不如短痛,这样挺好……”
听着哥哥这一句句丧气话,饶是清霜知晓了他们几个接下来的计划,心里头又是打定了主意,此时也忍不住垂眼郁闷,心里幽怨叹道,“我就知道……”
“哥,你别说了——我投降了成不?你实在太倔了!”清霜没法子,嘴上只好认了怂,算是叫她哥哥放下些警惕,等回头再杀个措手不及。
清棠只是苦笑着摇摇头,也不多说些什么。此时千头万绪,千言万语,怕都是抵不过一滴泪更能纾解伤痛。只是,泪若流尽了,伤心便会少了吗?他不知道,也从没有试过,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自小父亲教他的话。至于后一句,他须得要忘掉,不论所历何事,所遭何难,概是要将泪流回心里去。
“不跟你说了,我回房去啦。”
清霜妹子秉承着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的心态,为了防止自己多说几句,泄露了之后的全盘计划,紧赶着逃离哥哥的视线。再这样说下去,她真怕自己忍不住开始埋怨,怨着怨着,便怨出了实话。到时候,她一不留神,怕是要成了坏人姻缘的罪人了。为了防止这事的发生,叶姑娘赶紧闪人,将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去吧,我再随便转转。”清棠也不很留,此刻,他巴不得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人,好将心中所有情绪尽数发泄出来,也好过现在这般硬生生憋在心里。只是……天地间又怎会只他一人,那伤痛,又岂是发泄之后便能尽消的?罢了罢了,如此种种,都是天意,合该自己这般受着,又怎怨的了旁人?
清棠正自感慨自责着,伤悲不断。此刻,清霜已是飘然进了梁府大门,穿过回廊往西边走,径直回到了望月居,又是信步踱到了月凌的房里。她与月凌自来熟络,彼此间也没什么秘密,现下又不是入夜时分,何况此来早有约定。因此上,敲门这种俗礼,早是免了的。叶姑娘才一推门,果然见梁潇早已在那儿坐着。
“表哥,月凌——”迈过门槛,清霜边往桌边踱过去,边还不忘同这两人打一声招呼。
“清棠后悔了吗?”还不等李姑娘回问声好,梁公子已是急不可耐地问了话。
清霜才坐到桌边,便听此一问。想起方才自家兄长那自怨自艾的种种,不免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叶姑娘一拍桌子,挑眉斜眸高声道,“怎么可能!”
“哎……他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李姑娘长叹了一声,果然,这骗人唬人的麻烦自是免不了的。也是,她早该知道,倘若叶公子是这么容易改变主意的人,也就不消他们三个费尽心思筹谋半日了。这倔脾气,也不知是像了谁,分明清霜也不是这般执拗的人,难不成……是他那远在维扬的父母年轻时曾有这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