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意思是，神仙也未必就不能用妖邪的法子，甭管是人是妖还是神仙，这三界的聪明都是想通的对吧？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嘛，善意的伤害，也算是件功德呀。”清霜扶额，一阵迷茫后，险些被这莫名其妙的调戏楞地糊涂了心神，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原先想表述的意思，连连摇头解释。
从前在天上时，被嫌弃的日子多了，久而久之也就成习惯了，虽是心里常有不开心，总是不会怎的往心里去。月凌虽未有特别在意自己的面子，只是心觉在这天上地下，绝对不能做这前后不一，上赶着打自己脸的事。
“话虽这么说……可你不知道，我这当初还笑她惑人心智的手段太次呐，当时那么居高临下地训诫人家呐，要是转头自己也这么干了，等回头传扬出去，那我这脸往哪儿搁啊？清霜，我的脸皮薄，这事儿……你可别指望我。”
李姑娘连连摇头摆手，将这倒霉催的任务立时给推的一干二净。这事……不是她刻意推诿，她真是干不了，且不说什么丢不丢脸的，不论出于什么缘由，惑人心智，总是太不光彩。这话再说回来，虽说叶公子与修远当初情愫有异，如今她若这般做，也算是好心为之。
可是……好心归好心，这一番错事总是难以抹煞。再者，这样一来，叶公子心中的症结未解，或知晓是她搞鬼之后再不认账，或是以为自己中了邪，成日里又变得疑神疑鬼。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绝不是一个万全之策。
清霜妹子看待世间万事，永远都是迷一样的乐观，也不知这莫名的自信，究竟是自小时是与生俱来的，还是自打当初误打误撞认识了月凌之后，她有了这个大大的靠山，才愈发心念的有恃无恐起来。总之此刻叶姑娘一脸惬意随性，倒笑起月凌担忧过甚来。
“哎呀……我说李……四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人间这么大，凡人走上一辈子都未必走的完，还没等怎么传开呐，说不准传话的人早给忘了。再说了……这种暗里的事，天不知地不知，只有你我知道，还能传到哪里去呀？”
清霜妹子将这未成形也未遭谁同意的计划条条分析，倒说的天衣无缝一般。还不等李姑娘多发表些意见，又是一种可能蹦出了喉头，“咱们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么这回这么这么不走运，回头真传出去了……可你一个神仙干的事，谁敢多说长道短？！还脸没地儿搁……应该……没那么夸张吧？”
“有！”这话就一个字，可李姑娘登时回的中气十足，短短的一个字里，似乎是包含了千言万语许多故事。
一提起从前那一件件丢脸的事，月凌真是有满腹苦水想要倾诉。世人都道神仙好，却从不知神仙也有许多诸如凡人一般的苦恼。若非现下实在情急，不是个说故事的时候，她定要好好同清霜究论一番。
“不说别人，我三哥铁定得再嫌弃我一回。”
这一句话，字字咬的清晰，三哥给了她多少宠爱，便也给了她多少嫌弃。打从一出生开始，李四姑娘便是在她家父王和三哥的光环之下长大的。她是李家最小的女儿，因着父兄在天庭的威严，旁的人有闲话从来也只放在心里，当面总多的是阿谀奉承。
她年纪虽小，却也明白，那些个一见面就东夸西耀的，多只是看在父兄的面上夸她，背地里，还不知怎的嗤笑。只不过……这般的神仙倒还是少数，多的是同赵师叔那般，真心把她当自家丫头宠爱的长辈。
从小到大，月凌成长的倒都还算适意，只不过……“李天王的女儿”、“哪吒三太子的妹妹”，这等重重头衔压在身上，既是荣耀也是枷锁。提起这头衔，人人头一个想到的都是当年那陷空山无底洞的老鼠精不说，与她父兄几相比较之意，已是叫月凌头疼的紧了。
生来便是神仙，无需勤修苦练，白得了这长生不老之躯，那是凡间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事。李姑娘自然也觉着自己幸运，这白来的好处，这俯视人间的恣意畅然，真真是皇帝也不换，多少荣华富贵也求不来的。
可若抛开这些，有些担子，有些流言蜚语，既是没人在她面前明里暗里地说，光是夜深人静时想想，却也常常叫她郁闷不已。父兄的宠爱庇佑自然是好，可却因哥哥太过优秀，时时衬地她如此平凡，简直没了作神仙的资格。
诚然，这平凡自是得怨她自己，生来没那天赋。嘴里嚷嚷着要勤修苦练到三界无敌，可是却也只是嘴上说说，也从没想过真要去哪里正儿八经地拜过师父。三哥时不时地教她神仙法术，她也懒得怎生用心学。
父王说，女孩儿家家的，学得个三界无敌作什么？你又不在天庭供职，就算哪天有个降妖除魔的事，也轮不到你个小丫头片子。会腾云驾雾，懂得些变化也就是了，其余的三拳两脚，随便跟你三哥学着玩儿就好了。
要瞒过照妖镜干嘛？你又不是妖！管你杨二哥的天眼呐！他听调不听宣，没什么事儿也不来天庭，你闲的慌找他玩玩，难道还跟他比比变化啊？你也说了，好容易碰上一次，难道他不好好跟你打招呼，一见面还拿天眼瞎照不成？照就照呗，你还怕现原形啊？你还有别的原形可以现吗？
火眼什么金睛？那就是一眼病，你听哪个说书人吹的？哎呀……人家都已经成佛了，成天听经打坐的，顿悟佛理还悟不过来呐！天下苍生那么疾苦，都等着佛理拯救呐，人家没事儿特地跑这儿来跟你个小丫头片子闹着玩儿啊？
一提到勤修法术的事，李天王那一套套的埋怨劲儿忽的也上来了，原是不舍得女儿吃苦的缘故。李姑娘惯是个爱偷懒的，既是父王也这般说了，断然没有不依从的理儿。于是乎……天上这十余年也就这般浑浑噩噩地过来了。
人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这下界的日子早过了不知多久，沧海桑田早不知改换了几个朝代。可是父兄的名声却一如当年那般如雷贯耳，她依旧籍籍无名，顶多只存在于说书人闲讲《西游》的只言片语里头。
论法力法力不行，论智慧智慧不能，报个名号也还得带上父兄的名头，更是得紧赶着跟那老鼠精撇清关系。天长日久的，有时候忧思怅惘，竟也不免萌生出许多自卑之感来。尤其是她家那位三哥，凡是她干了些什么事，腹诽之意总是不绝。
三哥心里没真怎样想，这她也知道，可“嫌弃”这两个字，嘴上早不知说了多少回。除了同父同母的兄妹，相貌相似，这点没的嫌弃之外，其余的万般种种，从智慧到法力，她便是做的稍有不慎，免不了惹来三哥一顿教训。
小丫头片子，你才多大，替谁强出头啊？
你跟妖怪讲什么理？他们要是不挨打就知错，从前就不会害人了！
你这记性，真给神仙丢脸！才病了一场，自己央父王改的名字，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是不是傻？我只说过神仙有生无灭，几时说过神仙不会病了？
如此种种，大事小事，该怨的不该怨的，只要但凡碰上心情好或是不好的，李姑娘这一遭遭地早都不知被念叨了几遍，无一例外，统是出于她家三哥之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快成了月凌的心魔了。
平日里偶有些不妥的言行，只算是被嫌弃一遭也罢了。毕竟天长日久，李姑娘都已经习惯了，可这回若是还学着妖邪的所作所为，就算出于善心，也少不得再被教训一顿。莫说是三哥了，便是连她自己这一关，如今也是过不去的。
“你三哥……”清霜一时懵住，没曾想起来，沉下心细细想了想，这才恍然。月凌她三哥~~~哦……哪吒啊！想罢，转而又是一副看待杞人忧天的笑意，摇摇头轻叹道，“哎呀，这等人间的微末小事，三太子哪会知道啊？”
“那也不成！”月凌把话说的决绝，只知这法子决计不行，只是究竟该怎生是好，却总也没个好主意。几番煞费心念的思量之下，总不免叫人有些抓狂。急得月凌站起身来，走来走去地直跺脚。
“哎呀……到底该怎么办啊？”
看月凌这一阵阵无能为力之感，清霜渐也觉得，似乎她确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月凌惯是个怕麻烦的，倘若柳朎胧那招当真可行，也不劳烦月凌如此郁闷了。可这样一来，叶姑娘更是愁绪满添了。
方才听月凌述尽前因后果，知晓了她哥哥那般纠结的郁闷，清霜妹子原还道只要有月凌帮忙，再没什么难处的。此时见她这般为难，那原本早已释然的心情，一时间顿时又开始凝重起来，叶姑娘趴在桌上，将头歪靠在右臂上，左手不住捶桌，口中喃喃着几个字。
“哎呀……愁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