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不是人？
柳朎胧这话一出，可真是把月凌郁闷地不轻，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你卯足了劲儿表示对别人的嫌弃，可那个人……却根本听不懂你是在骂她，反倒以为你只是在那儿平静地陈述事实，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月凌当时一愣，接着给气笑了，忍不住还想给她鼓鼓掌，竖起大拇指夸上几句。这话说的直白，要是当初她初识杨寻时也能这般直白地同他讲倒好了。
柳朎胧当时气急，也不管对面的究竟是谁，不管自己是否敌得过，当即便忿忿地咒骂起来，那暴脾气，不知道还以为怎么了。月凌却是相当地淡然，任由她如何怨怼，终是不置一言，不过冷冷看她几时休止。
柳朎胧那时也不知为的什么缘故，竟是想同个与她作对的人解释，期望人家能明白她的所谓苦心，还不厌其烦地想把从前的过往恩怨说出来，偏生一出口，却还是一副不耐烦的语气，一说出“报恩”两个字，李姑娘非但不觉半点感动怜惜，反倒淡然表示并不想听那些个过往。
李姑娘此时答允了柳朎胧的请求，却是忽的生出许多悔意来。那日的不屑之情，今日犹是，也不知自己方才怎么了，竟然脑袋一抽还就点了头。总不是为她为着报恩牺牲到如此感动的吧？当初自己可是对所谓以身相许的报恩相当不屑的呀！
这种事，知道报恩两个字便足够了，其余的事，光是翻翻戏本就能明白前因后果了，大同小异，还不都是一个套路？哪里还需要多加问询，听她如何喋喋不休呢？
都说了报恩了，其他的话可不都能猜出来嘛。书生救了受伤的妖精，妖精感恩，修炼成形之后以身相许，这样的故事在天上、在人间都不知听了多少次。月凌听这些故事，早就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了，倒背如流倒是快了，偏生感动却是一点儿都没有。
人家书生善心大发，不嫌你是异类，还是条很有可能伤人的蛇，大发慈悲地救了你还不算，你一高兴，人家不管乐不乐意，都还得负责娶你吗？还美其名曰报恩？是是是，你是为了报恩，这也付出那也付出的，可哪怕你就是把命给丢了，人家也还是心里没你啊！勉强成了亲，到最后反倒成个怨偶，这样的报恩又有什么意思？
你说你能给的，都是尽你所能最好的，可你却从来没有问过人家愿不愿意啊？一厢情愿地付出，到最后落得与天地为敌，悲惨收场，偏生还非要人家领情，背个良心债。可是人家根本就不想让你这样付出，不想让你以身相许啊！救了你反倒还得牵累终身，由不得人家说句愿不愿意，这又算得哪门子报恩？
看上人家年轻俊秀直说，女追男也没人会笑话你的。可是既然存的是私心，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大公无私呢？早不报，晚不报，偏趁他年轻俊秀的时候上赶着以身相许。不过是借着报恩的由头以全了自身欲念。真那么诚心，怎么不在人家爹娘病重的时候救救人家爹娘啊！
柳朎胧被那么怼了几回，自然是相当不乐意了，于是拿起剑来便要打杀，月凌也是不甘示弱，一挥手就把剑给夺了过来。要不是那明空和尚忽然出现，且算是居中调停地把柳朎胧给收走，或许她还真不知道最后该怎么收场。
当日情形犹在眼前，她俩当初可是水火不容的紧啊！那时若不是念着柳朎胧且算是一片善心，不曾伤人性命，她早就降妖除魔、替天行道了。可是……她刚才是一时糊涂吗？心太软？还是说……心里头巴不得再有些什么事，将自己羁绊在人间？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李姑娘当时便吓坏了。她想要留在人间？留多久？又是为的什么？或者说……是为了谁？
凡心……兀地从脑海里跳出这两个字，心头竟是久久不能宁静。柳朎胧不曾在意到这一点儿的不对劲儿，只是顾自思量着今后该如何是好。许是月凌当真思量地太认真，一时间入了神，竟是连门外有人偷听都不曾察觉。
“表哥……你为什么不进去？”清霜望着自家表哥这欲前不前的脚步，轻声问道。
不作声，只是悄悄走远，等到远到望月居前目不能视之处，才出言答道，“我若这时候进去，岂不白白浪费了月凌对柳朎胧的一番苦心？”
清霜妹子撅着嘴，话里话外总是叫人听着酸酸的，“月凌什么时候这般热心了？帮着帮那的也罢了，如今……竟是连柳朎胧的闲事都管起来了。”
梁公子悠悠转过身来，打趣般笑道，“怎么，我说清霜妹子，你这是还在吃柳朎胧的醋吗？”
清霜妹子别过头，对表哥这番打趣非但闷闷不乐，还很是不屑，“哼……杨哥哥当初说要娶她，我才吃醋，只不过是以为他当真将别的女子放在心上罢了。如今误会早已消解，我又有什么醋可吃的？”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偷心的贼，更是防不胜防。你没听见柳朎胧方才还管修远叫‘杨郎’吗？若是她旧情难忘，时不时地又再作他思，又当如何？”梁公子似是闲着无聊，铁了心偏是要勾起清霜妹子的醋意来，无中生有也想着添一把火，当真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偏生清霜妹子却是经过几阵大风大浪，对此等事毫不中招，“我看她那迷茫样，哪里真的知道什么情情爱爱的事，杨郎……当真不过是从前戏文听多了，叫顺口罢了。”
“哎呀……我家表妹几时懂得这样多，看得这样透了？”梁公子笑若满面春风，饶是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样儿。
清霜停住步子，扭过头，转到梁潇身前，幽幽笑了一通，方才渐渐开了口，“那也及不上表哥呀！怪道人家常说你有谪仙风度，你还自诩是才貌仙郎，却原来……当真是长了一张神仙的脸呐！”
梁公子一愣，莫名只觉尴尬。才貌仙郎？他几时往自己脸上贴这金了？好容易高调张扬一回，惹来无数莺莺燕燕围观，还是因着修远和天若的一句轻蔑笑言，结果无端招惹了云阳公主，好一番纠缠才得以脱身。如今想想，前因后果，倒想合是为着清棠表弟的姻缘铺路一般，棋措一招怕都是不能够的。
“我同你说人情，你怎的扯上容貌了？”梁公子瞥眼望向别处，好一阵不自在。
哪知道叶姑娘一笑嫣然，却是欢畅的紧，“不怎的，我开心扯就扯咯！月凌要想着柳朎胧的事，可她那事……怕是这辈子也未必能解决了。既是不能解决，月凌便走不了，难道……表哥不开心吗？”
说起这事，梁公子愣着一张脸，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倒落得一番哭笑不得。终究是尘世怅然，万事难得圆满，“哎……走得了如何，走不了又如何？说的好像她留下来，我便能怎的遂心了似的。”
瞧着表哥显然是有心事，清霜不免也替他有些忧然。只是此刻，那些丧气的话自是不可说，可宽慰之辞，也不知该怎生启口。半晌，只得牵着梁潇的衣角，撒娇似地央道，“我的好表哥，别那么悲观嘛！你既能生就一副神仙容貌，或许当真亦能得神仙的情缘呢？”
梁公子也不知算是领情不领情，沉默半晌，良久之后，才淡淡抛过四个字，“你想多了……”
还不等清霜妹子怎生回答，蓦然间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想多什么了？”
表兄妹俩一时间统是给吓了一跳，清霜妹子呆立在原处，一时没想好该以怎样的神情面对月凌，却见梁公子已是僵硬似地缓缓转过身去，瞪大了一双眼，惊诧似地问道，“月凌？你几时冒出来的？！”
李姑娘一脸茫然，只是想着，自己方才忽然出现，许是将他俩吓了个好歹，也不曾思量其他，“刚刚啊！就听见你说什么想多了。什么想多了？谁想多了？”
“我……嗯……柳朎胧想多了……啊不是……”梁公子欲要掩起方才的实话，不经意间顾此失彼，却是暴露了更多。
“柳——朎——胧——？”月凌一字一顿，玩味似地嚼着这个名字，半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显是还带着几分嗔怨，“你……又偷听了？”
梁公子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偷听也总比……那什么了好，“偷听是偷听了，可你为什么要说又？”
“你说呢？”月凌带着笑，却显然是笑里藏刀。
梁公子的语气顿时软了下来，连连作揖拱手致歉道，“额……梁潇知错了，还请李姑娘大人大量，不予计较啊？”
李姑娘斜抬起头，坏笑道，“那就要你今日的宴席，有没有诚意咯！”
“有！保证有！”梁公子用力点了点头，好像越用力，就显得越见诚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