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答应你。”
“谢了。”梁潇这一回谢的正经,竟是瞧不出半点悲喜来。语罢,这才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向门口。原以为这样做,多少心里总能够好受些,可是……可是分明这次留下背影的是他呀,他本该是恣意离去,恣意洒脱的那一个。却为何……此时此刻,那般的心痛怅惘,较之从前,竟是丝毫未减半分?
月凌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努力忍住不不看,只是听着那声音一步比一步更轻,心知一刻比一刻遥远,终究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那一抹浅白色身影,虽还未出门口,却已是渐行渐远。一步一顿,终是未曾停下脚步。
不知何时,眼前已变的模糊,不过一瞬时而已,倒像是万年那般漫长。
你从来都不知道,看着你的背影渐行渐远,是怎样的怅然……
梁潇方才的话,不住在耳边回响。这怅然,如今她似是已明了,压抑地叫人窒息,从前……她究竟伤了他多少回,她也不曾在意。这一次,算是轮到自己了,怎么偏是这几步目送,都快要经受不住?一眼一瞬,一步步都逃不过煎熬,这个中滋味,叫人哽咽。
抬眸呆呆地望着那背影,这路本不长,他明明走的那样慢,可今生永别,仿佛隔了千里远。从前种种一幕幕涌上心头,兀地想起以后千万年没有他的岁月,该如何过?霎时间,月凌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梁潇……梁潇!”电光火石之间,月凌甩开了所有的杂念,不管不顾地一个箭步便冲上前去,往身后死死抱住他。什么矜持,什么仙凡,什么该与不该,在痛彻的心扉面前,什么都算不得了。就算以后的千万年,注定只是一场悲,哪怕只有这一刻的欢愉也好。
“你不要走,不要走……”
一世很短,短的只是生死簿上寥寥一笔勾画;一世也可以很长,长的能抵过万载清心寡欲的孤寂。她还有太长太长的岁月可以活,却怕只有这几年可以爱。她终是不能像杨三姐姐那样,什么都不管不顾,梁潇还有家人,她若不顾,日后势必会牵连无辜。可是在父亲和三哥知道之前,她不愿意走,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想放手。
情……似乎是一种很奇妙的相思。明明半个时辰之前,她还是那样无忧无虑,半个时辰之后,便已经开始患得患失。感悟,便只有那一瞬,可那一瞬,却已经让她决定了一生。唯有这一次,她想顺遂着自己的心意走,就算最后仍是免不了分离,至少……不要分离的这样早……
“月凌……”梁潇当场便怔住了,出了惊诧还是惊诧。前一刻还冷冷地劝他早些娶个娘子,说要替他寻觅个好姻缘的李姑娘,这才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竟是忽然……
“你不要说话——除非……先答应我……”月凌仍是紧紧相扣,不肯放手。
“月凌,你……不是在戏弄我吧?”沉吟良久,梁潇呆呆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从前的冷情相待,兀地如此温柔似水,患得患失,梁公子受宠若惊,实是难以置信。他七夕夜招蜂引蝶的天大自信,也早在李姑娘面前化作飞烟。今日莫名讨好,其中缘由,本是他一手策划,他又怎会不晓?是他让清霜同月凌打的赌,为的就是让李姑娘相诱。那是她和清霜的赌啊,若是他竟当了真,黄粱一梦之后,会否徒留月凌一场哂笑?
戏弄?这两个字蒙上心头,月凌想起同清霜的约。是了,今日之事,若论初心,原是她的不是。可……难道先前什么蛛丝马迹,竟是已叫梁潇识破?可……此时此刻,她并无调笑之意啊!
月凌愣愣的,缓缓松开了手,心中愧疚难安,“对不起……我和清霜拿你打赌,是我不对,可是……你别怨我,若非这一场赌,我也不知我心啊……”
梁公子心头一怔,急匆匆转回头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嗯……”
“那你……可还会离去?”眼下,他最最关心的,便只有这一件而已。
月凌抬起头,若非神明不惧誓言,不畏天谴,她这会儿倒是恨不能发誓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除非父王点兵带将把我押回去,不然……我是不肯走的。”
“那……你就不管柳朎胧还怕我了?”方才也不知是谁,桩桩件件,仿佛都是为那蛇妖考量,却是全然不顾他的感受。
李姑娘甩甩手,对此毫不作怎生在意,“怕又怎样?回头……只要她不见你,你不见她便是了,这有什么难的?”
“那明空呢?柳朎胧托你的事,你该如何解决?”其实梁公子一点也不在意这事儿,只不过方才李姑娘所找的借口,此时都想她一句句自己给否了才好。
李姑娘这会儿倒是忽的“才思敏捷”起来。见招拆招,将方才所谓顾虑的每一件事,通通都解释地无懈可击,“既来之,则安之咯,明空大和尚要是想抓柳朎胧回去,自然会找到这里来,若是老也不找来,反倒是合了柳朎胧的心意了,那不是很好?”
“那你可还张罗着为我牵一段好姻缘?”想到这事儿,梁公子就没来由地生气,先前提了一次又一次,这回又转脸深情款款,偏他没用,还就吃这一套。可是……这算是把他当什么呀?
李姑娘脑袋一别,轻哼了一声,活像是宣誓所有权一般,“只要我还在一天,谁要敢打你的主意,我先剪了她的红线,让她谁也嫁不成!”
梁潇忍不住展颜俏笑,这样的霸道,这样的不讲理,他倒是没原则的好生喜欢。诶……不对呀!这世间,向来霸道的,不都该是男子吗?怎么轮到他身上,竟是想霸道一回,也被人抢了先机了呢?
“你笑什么?”月凌问的憨然,对梁公子这一笑,她是一知半解,似懂又无。
梁公子心情早是大好,也早是无所顾忌,“我在笑啊……你方才说的话。”
“哪句话?”李姑娘一时没摸透,她方才可是说了不少话,能引梁公子这般笑的……应该也不少,却不知,如今他笑的是哪一句。
梁公子笑溢眼角,愈发得意起来,“好多句,尤其是那句……你不要走……”
“啊?”李姑娘莫名讶异,这句话……该他得意也正常,可是……笑点在哪里?用得着……特地提出来吗?还是说,他只是单纯地想耀武扬威一番?
梁公子故作高深地沉默许久,半晌方调笑般道,“这是我家,是在我的房间,我为什么要走呢?”
一听这一句,李姑娘登时只觉得自己方才狠狠地被戏耍了一阵,一股子霎时间怒气油然而生,抡起拳头就往梁公子身上拍,“你……那你还……你先离开算什么意思啊?我要不拦你,你准备离哪儿去啊?说,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在唬我,你耍我玩是不是……”
李姑娘一句一拳,句句埋怨都锤在梁潇身上。梁公子虽不觉疼,却仍是装作一副重伤模样。只是偏生也瞒不过谁去,梁公子自知理亏,还不带着说出打赌的事,幕后主谋原是他自个儿,现下这般……不过叫李姑娘打着解气罢了。
只是……李姑娘的埋怨一句接一句,打的一拳接一拳,就算不疼,总让梁公子觉得这样很失面子。站在临着门口的地方,还没关门,虽然现在来来往往的是一个人都没有,可保不齐什么人就此经过,瞧见……权当是打情骂俏也罢了,若是当他惧内……那他的面子可往哪儿搁啊?
“月……月凌……差不多了吧……这当门口的,给我留点面子,要不……咱把门关上也成,你这打的,要是让谁看到了……”
“哟!你还敢要面子啊?关门……谁知道关上门,你会不会心存什么……不该想的念头啊?”李姑娘莫名冒出了这一句,只觉得梁公子那一句“把门关上”,心思很不单纯。
梁公子对此却是老大不在意,一个不留神,倒是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念头而已,关不关上门有区别吗?你不许我……那什么……难道还不许我想啊?”
李姑娘愣是便瞪大了眼睛,饶是质问一般,“你这话……难道你以前常想?”
“想倒不常想那些,就是经常梦到……”话还没说完,心思倒是已尽数吐露,梁公子再想后悔,却也不及将说出口的话收回。
月凌又羞又气,背过身去,半晌也只骂出一句话来,“你……你下流!”
梁公子眉头一皱,又是好生委屈,“这也怪我?梦哪是我能控制的啊?”
“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不怨你怨谁啊?”李姑娘脖子一扭,歪过脑袋,句句说的头头是道,也叫人无力辩驳。
梁潇思了又思,想了又想,好容易才寻到了找补的由头,当即便回道,“月凌,是这样的,你看嗷……你可是堂堂的神仙呐,不也动情了?我一个凡人,动情之余,偶尔梦里动动欲,这……不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