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去?什么叫过得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严二公子急欲问个真切,一字一句都不免揪着心弦。
“这我哪里清楚?不过都是道听途说罢了。你大可想想,倘若真有多好,又何至于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梁潇对严二公子这般事无巨细的问询,饶是有些嗔怨。柳轩兄,这是真把他当作百晓生了不成?他有多大本事,又不跟月凌似地能窥人过往,这档子事,知道个大概也便是了,难道还能事事都查个清楚?
严二公子也是好说话,梁潇一说不清楚,他知是无谓,也就没再无聊多问,“也是……那……梁兄便挑你知道的同我说罢。”
“我和月凌头一次到凤唐镇上,便是为着寻玉溱世妹去的。依着户籍上记载的地方,三转两转,好容易找到了那户姓赵的人家。一进人家的家门,却是家徒四壁,潦倒不堪。正当我和月凌难以明晰那妇人是不是玉溱时,却听那妇人的婆婆喊她芳娘。”
“芳娘?那这名字不就不对了吗?”严二公子听到这一茬,连连问了一声。
梁潇点点头,“是啊,可我们转念一想,只当是玉溱世妹被养父母收养之后,嫌玉溱这名字难记,因此改了名字,许也是有的。”
“那你们可是就这般误会了?”
“险些许是真要误会了,可后来,听着听着,又听说那妇人是极幼时便作了那家的童养媳,如此一比照,自知是寻错了人。于是本想就此离开,再作找寻,只是见那家婆媳继日艰难,心生怜悯之意,不忍就此不管不顾,这才回潮州府衙去请方少侠再行一趟劫富济贫的好事来。”
“方少侠?可就是当初那个无端横死沈将军府上,后来又忽的复生的侠盗方觉?”此间事由,严柳轩先前亦有耳闻,只是又听说是仵作当初验错了尸,可两者如此相异所言,究竟孰真孰假,也无从追究。
直到后来,听玉溱和卿芸说了方才明了,原是当初那个出现在修远婚礼上的姑娘,竟真是个神仙,怪道是方觉死能复生,怪道梁兄去往那潮州瘴气丛生、妖孽横行之地,竟是半点畏惧也无。却原来一个个的,都是有恃无恐。
“正是他。柳轩兄当该也知道,这方觉在京城,原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京城里那些个贪官污吏,最怕的就是被他盯上,白白失了钱财不说,因是财物来路不明,便是当街碰见了他,也只能叫方少侠就这般大摇大摆地从跟前走过。”
想起这事,梁公子便不免发笑。亏得是方觉想的出,拿捏地住那些人的胆子,不然……要是碰见个爱财甚于性命,愣是要拼个鱼死网破的,还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果不其然,去岁冯延寿不就忽生了计谋?若非是天意不答允,大抵方觉现下也就在牢里待着了。
“方少侠也去了潮州?”
“是啊……他自想京城贫困,远不及潮州边陲之地,便自发地去了。自打到了潮州之后啊……我长这么大,还是生平都一次见徇私枉法也能是个好词儿的。”边说着,梁公子又是一脸止不住的笑意。
严柳轩却是一时有些纳了闷儿,“怎么说?”
“方少侠在潮州劫的富,都是些当地大商大贾,平日里虽是为富不仁,怎奈何他们赚的钱财,却是正正经经能摆上台面的。好赖是梦初作了潮州知州,一旦有那些个被劫的富商往官府递了状子,他或是不接,或是令衙门的守卫明里暗里地严训几句,要他们降降米价。告状不成反被训,满腹的委屈无处诉,想要往上头告吧,必得顺带着告了知州老爷,又恐是吃不消那三十杀威棒。于是乎……久而久之,再有富商家失窃,也只好打碎了门牙往肚里咽,再不敢往官府去诉求了。”
严二公子乍听此言,不由得哑然失笑。天呐,梁兄说的,这还是当初书院里那个老实巴交,与人为善的秦梦初吗?“梦初竟然还学会这一套了?莫不是久居官场,被谁带坏了不成?”
“有没有被谁带坏的我不知道,反正除了咱们应天书院,谁家还能出这么个同侠盗勾结陷害富商的官儿啊?”梁公子低头暗笑,对这所谓的“玩忽职守”很是欣赏。
“好了好了,不扯这些了,后来呢?”
“诶?我说到哪儿了来着?”梁公子一懵,也不知该怪谁,闲话多了,当真不大记得方才讲到哪儿了。
严二公子思了又想,这才将话记起,“哦……你说到,央方少侠劫富济贫去。”
“哦……对对对。后来啊……方少侠也是实诚,当场就答应了。于是本着劫富先劫大家不义之财的原则,白日里先去凤唐镇首富赵员外家里踩踩点,打算晚上先将赵家好好洗劫一通,以济贫困。”
“然后……他就碰见了玉溱?再然后……玉溱向他求救?”严二公子迫不及待地又脑补出了一串故事来。
“没那么简单……”
想起这一出,梁公子犹是气不打一处来,“赵家为了防着侠盗偷窃,硬生生将家中财物都嘱咐玉溱世妹照看,四处扬言,说是少了一毫一厘,都要给她好看。”
“他们……他们怎能如此卑鄙?!”严二公子怒目圆睁,满腔怒火不知向何处发泄,直恨不得此时便赶到潮州,要那赵氏一门,通通落个凄惨下场。
“谁说不是呢?他们就是吃准了这‘侠盗’二字,可着方少侠不忍玉溱受苦,这才想了这等歪主意。方少侠夜探赵家时,亲眼见玉溱万般憔悴,却还拿着根木钗一个劲儿地刺自己的手,生怕睡着了有所闪失。”
梁公子是未曾见那场面,可后来,瞧着玉溱手上的伤,大抵也便能想到当时的场景了,也难怪方觉那样生气。但凡是个有怜悯之心的,都看不过去赵家这般所作所为。
这话,严柳轩越听越生气,捏着双拳只恨无处施展打揍,“什么!他们好大的胆子,竟敢……”
梁公子摇摇头,不是漠然,却是气愤至极,已无旁话可说,“没什么竟不竟敢的,那时候,玉溱世妹可不是御史千金,只是赵家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媳妇。打也好骂也好,旁人再怜悯也插不上什么话,只能由得他们去了。”
“我定要让赵家付出代价!”严二公子双拳紧握,险些便要将掌心掐出血来,隐隐只见眼里闪过一丝狠绝。
“你放心,就算你不出手,等得空了,李世叔也定会教训他们。虐待这两个字,本已是犯了咱们许多人的大忌了,谁叫他们这回,运气这样不好,竟还得罪了京城豪门。诶……到时候,严兄若要教训他们,记得叫上我旁观哦!”梁公子看好戏似地戏谑道。
一听这最后一句话,严柳轩满腔愤慨没来由消了一大半,对潮州赵家的恨意虽没消,一脸怒容却已是转作一抹笑意,强行埋怨似地责恼眼前的始作俑者,“梁兄,这时候了,你倒还说笑……”
梁公子忽而正经似地宽慰道,“玉溱世妹的苦都过去了,如今还能遇着个似柳轩兄这般真心待她的人,为她哭、为她笑、为她喜、为她怒,她若是知道个清楚,定然感动。”
哪晓得严柳轩不过低下头来,淡淡道,“我说的话,做的事,都因本心而已,不想着她知道个清楚,也不求她非得感动。”
“好好好,我感动,我感动成不?”梁潇一个劲儿地给足了面子,插科打诨的话,有时也不过是为了缓和些气愤,亦叫此刻严兄能少几分怒火。毕竟那作恶的不在面前,在这儿多生闷气,都不过是白白地跟自己过不去。
“衍之……”严二公子蹙着眉头,实在拿梁潇没了主意。
梁公子抬手掩面,直算是讨了个巧,也不再多说些什么有的没的,“知道,知道……接着呢,方少侠也是直气地怒不可遏,赶回来便央李姑娘好好给赵家一个教训。月凌将前缘纠葛都打探个清楚,才知道原是赵家人忘恩负义,薄待媳妇,这一听之下呢……自然也是止不住怒火,那脾气一上来,非给赵家一个好看,为何秋莲出口气不可。于是乎……我们三个就商议好了对策,接着第二天早上,我和月凌就又到了凤唐镇上。你猜怎么着?”
严二公子一抬眸,他是真的不大喜欢猜,毕竟到现在为止……他好像都没有猜准过,“这我哪猜得着?横竖大抵不会是如你们原先计划的那般便是了。”
梁公子赞赏似地点了点头道,“嗯……这话倒是不错。哎……那天啊,我和月凌才到了镇北,都还没来得及四下打听首富赵员外府邸的所在,才刚走到了一处巷子口,正想揪个路边卖胭脂的大婶儿问一问路。还没等走过去打声招呼,就看见一个身着粗布麻衣,头戴荆钗的年轻妇人掩面抹泪哭着往巷外跑来,后面还跟着三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丁,粗着嗓子,嘴里头不住地喊着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