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一句丫头,贞英心里怡悦了许多。看来,阎君不但没怎么生气,反倒挺待见她的嘛。顺着话茬,李小姑娘也以丫头自称起来,“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丫头到这儿来,自然是有大事,人命关天的大事要求您。”
判官陆之道惯是想阎君所想,问阎君所问的。不等阎君开口,他便急人所急地言明了利害,“小仙子,需知酆都十殿,自上古来就是为断绝阳间人命而存,若是仙子起了甚么怜悯之心,欲放谁人还阳,怕是万万不能的。”
这番规矩,李四姑娘自然是懂的,打从一开始,她还不知这事情真相的时候,也就没敢想过助方觉还阳。不论他死的有多无辜,只要是凡人所为,便是天命,神仙断不能插手,可如今不一样了,她若不管,便是一错再错,非但良心不安,更是逆着天命断送了两条人命。
贞英两手相执,作礼谦恭道,“陆判明鉴,若单是凡尘恩怨,或该杀,或枉死,贞英断断不敢来此求恳。只是……眼前这一遭事,无端闹出了人命,原是贞英的过错。既非天命,就不能再以寻常天规而行了,还望阎君与判官行个方便,准我……”
所求的话还未说出,阎君与判官只听的云里雾里,什么天命常规,恩怨是非还没理清楚,这就开始求情,却叫他如何论断?
阎君轻抬右手,喝声,“且慢——”转而缓声道,“此事究竟是何因由,你暂先道来,至于本君行不行方便,且等你说完再议。”
又要说长道短,李姑娘心中着实郁闷,要等到细说完此事因果,她真怕方觉的魂魄到时已入了轮回。可不说也不行,阎君不明前后,断然不肯开恩。罢了罢了,精而简之,从她自身的罪过说起吧。
“此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皆因我在一凡人剑上施了猝神术,使他打斗之时,误杀了另一人。阎君当该知道,那猝神术用在凡人身上,必死无疑,可他二人相斗,若无那法术在剑上,本不过轻伤而已。溯其缘由,自是我无心之失,可此间牵连甚广,若因此断了那人性命,对他不公且不说,搅扰的人间不宁,边疆不稳,事可就更大了。”
阎君暂明了贞英无心闯祸,有意帮她一回,只是心中仍顾念着那人善恶。倘是善人便罢了,若是个大奸大恶之徒,纵使生死簿上仍有寿数,少不得他要为人间早除一害,将之留在酆都。
“那凡人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本君且将他唤来,再作理会。”
贞英见此事似是有了门路,心中一宽,笑道,“那人姓方名觉,京城人士,生前本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
阎君俯首,对身旁的陆判官问道,“之道,可有此人?”
陆之道盘旋思索片刻,答,“约莫一炷香前,是有一亡魂飘至殿内,姓甚名谁,属下已记不真切。只记得经罚恶司孽镜台前映照后,明了善恶后,赏善司已将他押赴望乡台,待闻见世上本家后,再入轮回。”
“什么!”轮回二字,听在李姑娘耳中,自是触目惊心。倘若方觉入了轮回,莫说是还魂复生,便是问明死因,也为时晚矣,到那时,沈将军更是难以洗脱冤情。
想到此处,贞英立时飞奔出殿外,欲往望乡台去寻方觉的魂魄。阎君与判官叫喊不及,正欲追回,还没动身,却见小丫头又风急火燎地跑了回来,着急跺脚地问道,“望乡台在哪儿啊?”
贞英自出生时起,长在天上云楼宫,家门都未出过几回。今番若不是为了这等攸关人命之事,还不知几时才会来一趟酆都。望乡台,轮回隧道,那都是只在父兄口中听到过的地方,便是连这酆都她也只知道个约莫方向,能找到此处已是万幸了。瞎摸乱撞的,要去到望乡台,那可不知要耗到何时了。
“仙子不必……”不等陆判说完着急,也不知从何处冒出另一个判官,身旁还领着个魂魄,一身白衣,飘来荡去,身形不稳。
那判官上前来,跟阎罗王执了礼,魂魄紧紧跟在身后,不敢靠近。“阎君,此魂说他无辜枉死,有莫大冤情,需待阎君为他昭雪,方肯入轮回。”
李姑娘往那头细看,端详起眼前这魂魄的相貌来。想起先时在府衙停尸房看到的人,脑中不费力地将两张脸叠到了一处。一认出眼前的魂魄便是方觉,贞英大喜过往,拽起他就要往外走,哪里还管其他?
“哎呀,轮什么回呀!你赶紧跟我回阳间!”
魂状的方觉乍一见此情形,没细究李姑娘的好意,猛地被这阵风风火火的脾气给吓到,连连抽开手,后退了好几步,“姑娘是谁?”
“仙子是何人,为何擅闯地府,管我酆都之事?”李姑娘还没来得急辩解,领方觉来此的判官也质问道。
想起之前陆判的说辞,贞英约莫猜到眼前这判官的来历,“你就是赏善司魏征?”
那判官倒也有礼,点头道声“正是。”
“我……”
李贞英刚想说明自己身份,陆判已然古道热肠地帮她开了口,“魏判官,这位是上界托塔李天王之女,此番特为这冤魂而来。”
魏征把脸一沉,冷冷道,“上界神人,如何竟来插手阴司冤苦?”
这一问不打紧,倒把李四姑娘郁闷的不轻,又是个不明前因后果的。贞英无助地望向阎罗王,双瞳幽怨道,“阎君,我这是还得跟他再解释一遍吗?”
阎君因笑道,“免了免了,还是且听听此冤魂有何话说罢。”
方觉一直在旁不语,这下总算舒了闷气,上前一拱手,谦卑道,
“回禀阎君,凡夫方觉,中土京城人士。自幼无父无母,幸得师父垂怜,抚养成人,教我武艺。长大之后,立誓劫奸佞之财,济百姓穷苦。上元佳节时,潜入贪官沈蓠府中……”
“诶诶诶……”贪官二字一入耳,李姑娘当时就听不下去了,虽猜到他或为谁人所骗,对沈蓠颇生误解,此时此刻,也不免立刻打断他怪道。
“你且慢,沈将军为官清廉,从不曾贪半分半毫,你怎说他是贪官?”
忽的被打断,还是被质疑起了当日偷盗的初衷,方觉浅存愤懑之余更多的是讶异,“姑娘你……”
“方觉,难道你不信我的话,疑我与凡间贪佞狼狈为奸?”李姑娘不想在这时候仔仔细细地跟方觉解释沈天若的为人,何况她本也不知这该从何解释起。于是只抛下了这一句,从气势上压倒他。
方觉记起先前判官唤这姑娘作仙子,又说她是上界神人,详尽来由虽未听真切,但又见阎君对她多有爱护,料来是个极有来头的神仙。
方才判官一说入轮回之事,她便急着拽走自己,说是要回阳间,如今再想来,竟是自己一时未解好意,反生恐惧之心了。权衡思量之下,虽无证据摆在眼前,方觉已然尽信这姑娘的言语。
“姑娘是仙子,断然不会如此。如此说来……竟是方觉误信了奸人谗言,害人害己了?”
“可不是……”见方觉醒悟的如此即时,李姑娘心中甚慰。但见他将罪责全然揽在自家身上,又着实有些惭愧。
“嗯……其实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错,而且……这先不管,总之只要我带你回去还了阳,一切事由都可以慢慢再说。”
方觉又惊又喜,先时虽这般想过,却委实不敢相信,“仙子要救我还阳?”
贞英刚想点头称是,魏征却连连喝止道,“不可——”
眼见得这等关头,魏判官还要搅合一番,李姑娘急道,“有何不可?”
魏征抬眼一望,娓娓道来,“阳世亡魂一入酆都,无论生前善恶冤直,皆不可再行还阳,这是天规,不得违反。”
天规天规,又是天规!贞英恨不得一拍桌子,去他妈的天规!善人被害死就是天数,恶人富贵双全,只说句报应未到。这回可不单单是人世恩怨了,却还有这该死的天规阻挠,难道天意不让她赎偿前过吗?
李贞英哼了一声,“人间都说包青天铁面无私,案案依律而行,想不到到了阴世,包青天极具人情,倒是你魏判官口口声声天条法度的,一点变通都不肯。”
“嗯——哼——”此言一出,阎君生怕两边吹胡子瞪眼地掐起架来,忙出声阻断,哪知两人只停了一顿,反倒越说越起劲了。
却见魏征一甩脸,嗤笑道,“仙子本是李天王违了天规所生,眼中自然不在意天条法度。”
一提这茬,贞英只落得有怨无处发。是了,她是父母违了天规所育,只因着父兄身担佛道两家安危,是天上元勋。因此这般事由,天庭非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年前更是准允她入了仙箓,虽身无职守,恩荣也与那有职的不差。
天上众神仙,个个都知这个中缘由,只是从没谁计较过,似这般提及,当真还是头一遭,直叫她忍也不是,怼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