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觉得主子回来以后,整个人就不对劲了,说话怪怪的,连脾气性格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主子不像以前经常出去浪了,发火的次数渐少,笑容却增多了。
看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好征兆。
双喜摸摸头,一下子又高兴起来了。
可是他想到燕王和萧二公子的事,神情又恹了。
简锦笑嘻嘻地安慰他:“不需要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我这不是想了一个绝妙顶好的法子。”
双喜很想顶一句嘴,心想这是什么屁法子嘛。
忽然心里一个激灵,他暗暗偷笑,脸上又故作为难道:“二爷,两份请帖写得清清楚楚,都把时间和地点定死了,您这法子还是不行啊。”
简锦叹气道:“是这样啊。”
双喜也跟着重重叹气:“就是嘛。”
简锦似乎有些着急,嗓子一下子渴了起来:“这应该要怎么解决呢。”
“二爷别急,总有其他的法子。”
双喜贴心地递上瓷面还温热着的茶盅,只要不是刚才那个大胆吓人的主意,其他的都好说。
简锦顺手接了过来,手上却一抖,茶盅瞬间滚到桌上,茶水呼啦啦浸开,一下子把请帖沾湿了。
双喜立马拎起来对着嘴狂吹气。
“字模糊了吗,拿来给我看看。”
简锦在一旁慢悠悠说道,手已经从他手里把两份请帖都抽了出去,哪知道这回也不用心,又不知怎么的掉到了地上。
地上又是一片碎瓷热茶的狼藉。
简锦呀了声。
双喜惊得弯腰去捡。
一双脚却在上面踩了几脚,又随即恍然似的挪开,简锦这才弯腰捡了起来,拿到眼前看着,又无比遗憾道:“都脏了。”
原本被茶水泼了一遭,只是字看不清楚,现在被踩上几脚,皱巴巴一团,简直是一堆废纸。
她费力地看着请帖上的字道:“双喜,上面的字你认得清楚吗?”
双喜却顾着睁大眼睛干瞪着她。
怎么……怎么看起来,二爷都像是故意的。
他抬眼瞅瞅。
简锦却时一脸发愁,眉头紧锁。
显然也在为这件事发愁。
双喜心里呼了一口气,心想二爷脑子这么简单,有什么肯定说什么,哪里会弄这些弯弯绕绕。
却不知,他这脸上的表情,简锦都收尽于眸底,又假装咳了一声,满脸雀跃的从圈椅里起身,将门外的两个奴才叫了进来。
她对其中一个人说道:“你去燕王府,就说请帖被府里的猫弄脏了,上面写着的时间和地点全都没记住,为表歉意,这次就由我来做东,就在三天后的盛福楼。”
她又看向另外一个人:“这番话,你也同样告诉萧二公子。”
两人应了声是先后退下。
简锦则坐再黄木梨圈椅子里,伸了个懒腰。
双喜看她这般惬意,忍不住上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萧玥是什么样的人。
燕王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又怎么会甘心听二爷的安排?
双喜最终闭上了嘴巴,心内苦笑,二爷是什么性子。
做事从来都按照自己喜好,不管对错,不管是非,不管黑白,只要高兴,什么人都拦不住。
自己一个奴才,又有什么资格拦二爷呢。
“别担心!”简锦重新坐回黄木梨圈椅,喊了奴才过来收拾桌上的残局,又吩咐人端上新茶,她顺手又递给了双喜一盏,笑眯眯道:“我自有章法在。”
章法?
又不是打拳练武术,要章法做什么?
按照二爷这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态度,干脆还是等着那两位主的回拒吧。
双喜垂头默默地把茶接过了。
简锦也不再言语,笑容浅浅地含了一口,视线落在屋外开得正好的花丛间,心下自有一番思量。
半个时辰之后。
双喜揉了揉眼,简直难以置信。
一个下人先回来禀报,说是燕王同意了。
没过一会儿,剩下的那个也回来了,也说萧二爷应下了。
这这这……
这怎么可能!
简锦很高兴地分别赏了他们几两银子,然后让他们都下去了。
双喜忍不住问道:“萧二公子应下了也就应下了,可燕王前几日还看您不爽呢,现在怎么倒是这般好说话了?”
他实在不明白。
明明那萧二爷脾气素来火爆,只有别人让他,哪有别人占他便宜的道理。
明明燕王平常板着脸,谁都不愿搭理的样子。
可就是这样两个人,竟然都一齐应下了二爷的要求。
这简直就是京内十几年来的头一桩奇事,直教人大跌眼镜!
简锦给他的回答是这样的:“因为他们都让着我啊。”
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朝他眨眨眼。
俏皮是俏皮,机灵是机灵,可是二爷,咱们还是要点脸吧。
简锦挑着眉梢看他,笑吟吟道:“看你欲言又止,想说什么话直接说出来,憋在心里容易憋出内伤。”
一切疑问都哽在嗓子眼里,双喜摇摇头没说话。
简锦笑着拍拍他的肩,又从圈椅里站了起来,懒懒地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哈着气道:“时间也快到下午了,你去把三小姐请过来。”
双喜站在身后,困惑地看着她的背影。
经过这几个月来的折腾,她身量抽长了些,身材愈发纤细,迎着余晖射进来的光影,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朝朝向上的少年气。
双喜忽然觉得,从前面前这人是二爷,又不是二爷。
从前二爷只知道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连走路都带着一股醉意。
现在一颦一笑都透着朝气蓬勃,透着鲜活气。
但是在这件事上,二爷又好像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行事荒唐,不管不顾。
每一次都是中了别人的圈套,要么悻悻地被打回来了,要么就是闯下了祸事,躲在屋子里不出来,非要让大爷好声好气去赔礼道歉,才把事情摆平了。
想到简锦刚刚吩咐的话,双喜随即就苦了一张脸。
二爷啊,您莫不是也要把三小姐牵扯进来?
……
且说下午,简锦把流珠叫过来以后,又吩咐谁都不准进来,两人在屋内说了会话,直到天色擦黑,流珠这才从简锦的屋子里出来。
也是这日晚上,京兆尹府受到了一封没有匿名的信。
前来送信的人一身朴素衣裳,可眉眼细致着,交代守门人道:“这封信务必要交到你家老爷手里,你可要小心点,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你家老爷就要拿刑狱里的那套对付你。”
守门人胆小如鼠,立即把信送到了老爷跟前的全贵手里。
全贵眯着细眼,扫了信上的落款,立马屁颠屁颠送进了老爷屋内。
屋内春光融融,忽然被打搅了兴致,林琮小老爷不耐烦地从美人胸前抬起一张俊秀白皙的脸,伸手把信接了过来。
他随意看了眼,眼睛顿时一亮。
娇滴滴的美人腻歪过来,纤纤玉指点着信上的落款,笑吟吟道:“老爷,这个叫简流珠的女人,是不是你的老相好?”
林琮道:“现在还不是,不过很快就是了。”
美人小声咕哝了声:“到时候老爷可别忘了奴婢的好啊。”
林琮伸手将她一揽,哈哈大笑道:“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一定不亏待你。”
两人随即倒在绵软的被衾上,屋内春光旖旎。
……
时间飞快,一下子过了三天。
这天早上,日头就非常大,火辣辣的,泼得人满身热意。
盛福楼大门口,侍卫云集。
百姓不敢上前,都围在一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忽然一顶轿子拨开人群,停在了大门口。
帘子被撩起,有个人就走了出来。
身材纤瘦,衣衫鲜泽,容貌虽然有几分稚嫩,但眉宇之间已显现出光华。
看到这人,百姓顿时哗然。
“这不是简二爷嘛!”
人群中有人笑着喊道,引来了越来越多的议论附和。
“是啊简二爷,好久没到你,这段时间跑哪去了?”
“跟老相好厮混着吧。”
“不是说被萧家的二公子给打了一顿,结果又给逼到红袖招里去了,现在才敢出来露面。”
红袖招是什么地方?
温柔乡,英雄冢,富贵窟这些标签,通通与它八竿子打不着,平日里,也只有菜场上杀猪的、酒馆跑堂、一身血腥味的刽子手会来捧场。
平常一般百姓提及它,语气里就会带上几分耻笑意味。
这会也不例外。
看向简锦的目光里,有幸灾乐祸,有嘲弄,也有纯粹看热闹的。
“这些人太可恶了吧。”双喜看得实在憋屈,就一个个地瞪过去,直瞪得他们呐呐地收回目光,“咱们的事又不关他们,凭什么看热闹一样看着咱们。”
简锦淡淡道:“不理会就是了。”
双喜哼着,似乎还愤愤着,想撸起袖子冲上去把他们都骂一顿,却见简锦先抬脚进了酒楼,当下急匆匆跟上去了。
上到四楼,楼梯口全是佩刀侍卫。
简锦停了下来,示意让双喜拿出请帖。
双喜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眼看侍卫不耐烦了,这才从袖口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团,垂头递上前。
拦着他们的两个侍卫没有伸手接过,反而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有困惑。
简锦就将请帖拿了过来,手指轻轻抚平,又重新递到他们跟前,说道:“上面的落款瞧得清楚吗?”
侍卫接过一看,果然是燕王发出去的请帖,这才将人放进去了。
这一层楼全是空座,只有一桌临窗的坐着一个人,一身金丝边暗纹玄色锦袍,黑眼乌发,气质冷峻。
听到动静,他眼皮子都没抬,就淡淡说了一句话:“坐。”
简锦坐在他对面,见桌上只摆了几盏茶盅,就道:“您来了有一会吧,早饭吃了吗?要不要叫几个小菜填一下肚子?”
她语气温柔又亲和,好像再跟一个老朋友说话。
但其实,她对面坐着是楚辜。
前几日想扒光她衣服的男人。
野山里将她推倒陷阱里,害她手指流血不已的伪君子。
为了野山事件,紧紧揪着她不放的小人。
简锦脸上笑意更真诚了。
她的确出自真诚。
待会他的肚子被填饱了,也就没空地生气了。
“不必。”楚辜拒绝得干脆,“等人到齐了再上菜,才吃的尽兴。”
按照他的性子,早把事情打听清楚,知道萧玥今日会来也并不奇怪。
简锦正要点头应是,他又接着说道:“而且在他来之前,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做。”
简锦就笑了:“大庭广众之下,王爷当真要如此?”
窗是开的,里边人能看到外边,街上的百姓也是能看到里边的场景。
况且,楚辜身为皇室子弟,一举一动都十分受关注。
他要想扒她的衣服,也要考虑到面子问题。
毕竟当众逼人脱衣,在京城里,是一件极不雅的事情,若是这事能被他压下,最好,如果压不下去,被谏官往皇帝那一告,免不得要挨上几十个板子。
不过……
简锦瞬间心内失笑。
楚辜这人,按照他的性格,不会担心丢面子的事,更不会担心被皇帝责罚挨板子,他要做的事,有谁拦得住啊。
而他在乎的,除了他自己,又有谁会知道?
“你以为,”楚辜抬起眼,浓密的眼睫下,眸子漆黑如潭,他不掩嗤笑道,“本王会应你这局,是给你一个面子吗?”
当然不是。
简锦不会自以为是到这地步。
她含笑道:“王爷这话真是折煞我了。”
“废话少提。”楚辜说道,“要么你当场脱了衣服,要么同上次那般跳窗出去。”
说到这里,他又微微笑了,眼神里透出一股残酷的冷意,“要是还留着一口气,本王就放了你。”
从四楼跳出去,非死即残。
到时候楚辜就算放了她,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无论跳楼,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剥光衣服,她都不想要。
余光瞥见侍卫按剑鞘上前,简锦这才慢悠悠开口道:“跟王爷说话,真是爽快又直接,只是王爷不能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吗?”
“不需要。”楚辜回得实在利落干脆,就像嘴里叼着一根脆脆的胡萝卜,每一口都不拖泥带水。
简锦笑道:“王爷不需要,可是我需要。”
楚辜看她:“本王知道你不需要。”
简锦问道:“王爷怎么知道我不需要,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这番话下来,两人神情淡淡,言辞流畅,可这时候要是走进来一个外人,听到他们真正的交谈,估计会当场翻一个白眼。
简直对牛弹琴。
什么需不需要的,直接上不就得了。
楚辜的侍卫就直接上了。
他们分别来到简锦身侧,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用无声压制着她。
简锦置身其中,反而愈发处之泰然,脸上并不见丝毫慌乱:“王爷真的不给我考虑的时间吗?”
她再问他一遍,语气好像要确定什么事一样。
楚辜静静看她,不语。
周遭气氛愈发沉寂。
平常到了这个时候,酒楼里都坐满了人,来吃早点的,喝茶的,谈天闲聊的,各有各自的乐趣苦闷,叽叽咋咋,十分热闹欢脱。
而这会儿,窗外街市也都安安静静的。
百姓们踮起脚往窗子里看,只模模糊糊看到两人对坐着,谁都没说话似的,就剩下干瞪着眼。
他们就纳闷了。
难不成他俩正在暗送秋波,互诉衷肠?
难道这就叫做无声胜有声?
还是说,燕王和简二爷来这里,就是来喝茶的?
可这两个人八竿子都打不着,又怎么会突然坐在一块吃起茶来?
古怪,这其中有古怪。
有些人咂摸,咂摸着,就想到了以前的旧闻。
不是说简二爷男女通吃,但是对于男人更狂热吗?
不是说燕王府里没有一个女人,全都是一群男人吗?
这两个人,绝配啊。
正站在简锦身侧的双喜却暗暗咒骂了一句,屁嘛玩意儿,出事了,出事了,出事了吧!
身为当事人的简锦却比任何人都要轻松,她起身踱步到窗边,斜眼望下面觑了一眼,差点吓了一跳。
街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
敢情全都来看她的笑话。
简锦摸了摸下巴,思忖片刻,接着看向楚辜:“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还留着一口气,王爷就不会再逼我了,是吗?”
楚辜回道:“不是。”
简锦干脆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楚辜轻轻放下茶盅,动作行得慢条斯理,缓声道:“本王暂且放过你这一回,往后的时间里,本王就不会了。”
明明这是绝无情的话,偏偏被他说得一本正经理所应当。
双喜却不由打了个哆嗦。
简锦笑得更开心了:“王爷大可放心,你与我没有往后,只有当下。”
这话怎么听着……像情话?
而且还是对燕王楚辜说的情话。
这回轮到在场人暗暗打了一个寒噤,楚辜却仿佛不知道她话里的缠绵意味,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她,问道:“决定好了吗?”
“王爷不要着急,时间充足,这件事不着急。”简锦重新回到座上,端起茶喝了几口。
一股温热瞬间从唇齿滚到嗓子眼里,再落入腹部,痛快得很,她舒服得弯起了眼睛眉毛,神情像是有笑的韵味。
她一下子就决定好了:“那就选跳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