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辜带着简锦在客栈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楚辜来敲门时,简锦已换下一身新娘装扮,面皮白净秀气,但总归不如女儿装扮时的柔媚袅娜。
楚辜似乎也更中意她的少女风韵,眼下见她玉簪束发,男装示人,便目露不喜,伸手往她鬓发间抚去。
简锦见长廊下不时有人来往,为避嫌,下意识后退几步,楚辜却是紧握住她的手臂:“我不是洪水猛兽,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他语气委屈不解,好像是她做错了事,简锦不禁小声辩驳:“走廊上有很多人看着。”
楚辜脸色由阴转晴:“他们要是敢看,我就剜了他们的眼睛。”
简锦惊道:“他们也只是无意看了几眼而已,你不用这样。”
楚辜闻言,脸上笑意愈发深:“我知道你在关心我,你放心,你的话我一定不会不听。”
简锦见他好像误会她的意思,见他眉梢带笑,解释的话就从慢吞吞地咽下去,点点头说:“你明白就好。”
楚辜却又继续往她鬓发上抚。
简锦以为他要当众拆开她的束发,一时大惊,连忙按住他的手,他却骤然一翻手掌,一根玉簪子赫然映入眼底。
简锦愕然不已,楚辜却已将玉簪子轻轻插入她的鬓发间,又端详几分,越看越顺眼,嘴角噙笑:“真好看。”
这是他第一次夸她,情意直白到不容忽视,简锦微讶,随即脸颊染红。
前世她也算是长得秀丽窈窕,受到许多赞赏的目光,但自从做起简二少爷,众人只当她是个纨绔子弟,滑头油面,常在背地里编排她,却是鲜少有人吐出几句夸奖。
如今突然受到赞美,又是从楚辜嘴里吐出来的,简锦难免有些惊讶,随即脸颊微红,不由低垂眼帘,轻声道:“这簪子?”
楚辜点头含笑:“配你正好,再合适不过。”
“太贵重了,我还是——”
“既然是送给你的,你不要那就扔掉。”楚辜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他已摆明态度,她再难推辞便收下这份礼,但却又眉头轻蹙:“可是现在我已男装打扮,簪子别在发间难免有些女气,到时候教人瞧出了端倪,怕是不好,我看还是先摘下。”
说着已抬手要抽出簪子,手却被轻轻握住,楚辜拉下她的手,漆黑眼眸看着她,一派认真:“不能摘。我送你的东西就该大大方方拿出来,若是有人胆敢说一个字。”
忽然想到刚才说到要剜人眼时,简锦蹙眉的场景,便忽转话锋,愈发握紧她的手似要传递一份熨帖的温暖,“不会有人说你一个字,有我在,没人敢说你。”
简锦见他神情严肃,隐约有燕王的做派,便心知他不会转换主意,妥协道:“好好好,我听你的便是了。”
楚辜闻言弯了弯嘴角,笑意盈满眉眼。
进过早膳,楚辜一行人启程前往驿站,与等待多日的刺御史方正清大人汇合,一齐前往孝州。
路途遥远,时日漫长,简锦整日待在马车内,就算在驿站休息时也鲜少出门,担心会遇上楚辜手底下的一群侍卫。
自从上次在沈府被他们撞见真面目之后,简锦每回见到他们都会觉得心虚,索性避而不见。
而这一路上,楚辜则会准时在三餐这个点过来。
这次前往孝州虽然派有重兵守护,但路途遥远,情况有几分艰难,但每回他亲自拿来的都是些可口饭菜,而他则守在一旁眼带笑意地看着她进膳,有时见她嘴角沾上一粒米饭,便含笑用指腹摸去。
他举动唐突,简锦不免一惊,又看到他将揩走米粒的指腹吮入嘴中。
见她望过来,眼中笑意渐浓,俊秀面容上挂着满足惬意的神情,好像从一粒米饭尝到饭菜的香味,再满足不过。
看到他流露出如此痴迷的神情,简锦惊上加惊,又隐隐察觉到几分惊恐。
楚辜这种举动,不止蹊跷也吓人。
一个人遭逢失忆继而性情大变,已是让她心存疑虑,如今更担心他坠下断崖时,不仅失忆还摔坏脑袋,整个人都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
楚辜见她怔愣,笑意更满一双狭长的眼眸:“吃了这么点就饱了,我看你这几日一直待在马车里,怕是要被闷坏了,不如我带你出去消消食,也权当散心。”
简锦很快摇头:“我待在马车内挺好的,出去反而走不动。”
“那我陪你说会话。”楚辜似乎并不满足两人只在马车内闲聊。
简锦又立即摇头:“不用不用。”楚辜眉尖稍拧,双眼直白地流露出不满恼怒的情绪,她又旋即补充:“你事情多,我怕耽误了你的时间。”
楚辜见她如此贴心,脸色这才转晴,又说道:“既然你不想出去,便好好待在马车内,前头若遇到什么动静,也只管安心待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简锦问道:“接下来会出什么事吗?”
楚辜缓声道:“也不一定会,主要是这一带有一伙贼匪,蛮横凶狠,就算遇到官府兵马也未必相让,若是叫他们缠上,或许又是一场恶战。”
又怕简锦忧思过重,转而柔声抚慰:“你不必担忧,不管出什么事,我都会护你安全。”
简锦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
行了数日一行人终于抵达孝州,一路上倒是平安,没有见到贼匪跳出来,但是进城以后,情况就有些奇怪了。
首先城门口见不到一个守卫的影子,这已经非常奇怪,而进城后走过去,饿殍遍地,人烟稀绝。
行至一处地方,草木掀翻,一个枯瘦干瘪的老妪半躺靠地,正背对他们,头花花白,脑袋低垂,模样似昏似睡。
楚辜顿缓脚步,眼神微深,长寿授意立即上前探看。
他本打算探她鼻息,却惊见老妪面孔黝黑,无一寸肉,像是死尸般干瘪下去。
长寿折回,到楚辜跟前禀报时已压下几分惊然,但声音里仍有几分恻隐之心:“回王爷,这老妪已去多日,面孔黑枯,肌肤干瘪,应该是被饥饿所困,成了一具干尸。”
“你去寻一卷好的草席,将这妇人埋了。”楚辜声音微沉,又吩咐其他侍卫,“你们三人,速去前方探看,务必在天黑之内找到衙门官舍。你们五个人看看城内还没有活口,若是见到立马带回来。剩下的人,留在原地保护本王和方大人。”
侍卫一齐道是,各按吩咐散开。
简锦见他办事如此有条不紊,又雷厉风行,好像从未失忆过,感觉到从前的燕王又回来了。
察觉到她的注视,楚辜转回视线,朝她说道:“若是累了,不妨先在就近处寻一个歇脚的地方。”
简锦道:“我不累。”注意到方正清大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又补充道,“还是办正事要紧,你不用太关照我。”
楚辜握住她隐在袖中的手:“你在我眼前,就算想忽视你也忽视不了。”
简锦听得脸颊微烫,又忌惮外人在场,想挣脱开他的束缚,但不能如愿,被他握得愈发紧。楚辜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不必害怕,他们不会看到。”
简锦轻抬眸,对上他略转狡黠的眼眸,也就放弃挣扎。
楚辜的手下办事效率速度,未过多久,长寿便折回禀报:“回王爷,衙门官舍都已寻到,约莫离此地二里路。”
随后前去寻人的五名侍卫也很快回来,简锦注意到随行之中有几张陌生面孔,衣衫褴褛,面容枯黄,精神萎靡,走路摇摆发颤,显然都是灾民。
其中一个衣衫较为完整的含泪拜见楚辜,又跪在他面前迟迟不起,诉说半个月前孝州承内发生的惨况。
半个月前孝州城还不是这样惨淡的光景。
灾民都被有序安置在城外营内,等待朝廷灾银的拨发,然而迟迟不到,渐渐城内外人心惶惶,流言满天。
正是这要紧关头,孝州郡守却突然投缳自缢,第二天早上郡守一家消失得无踪无影。灾民聚集纠结,在孝州城闹得翻天覆地,百姓无辜遭殃,纷纷逃城。
而灾民始终寻不到灾银,商量一番后打算上京城讨个说法。
经过这样一番闹腾,孝州城成了一座彻彻底底的空城。
楚辜听罢神色微敛,心下自有一番思量,吩咐道:“长寿,你带路去官舍,至于这几位灾民就先安置在衙门。”
简锦轻轻扯了扯他的袖管。
楚辜朝她这方向,略微垂下眼帘,神情讳莫如深,更多一抹深意,简锦虽揣摩不定他的心思,但见他似乎胸有成竹,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王爷,我们不能去衙门,衙门闹鬼,去了就回不来了,您行行好,让我们跟着您。”灾民神情惊恐,万般恳求,让人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楚辜颔首道:“那你们就跟在身后,本王乃是千金之躯,相信鬼神来了也要忌惮三分,不敢闹你们的事。”
一群灾民听后神情一松,又悄然对视一眼,连连磕头谢恩。
简锦看着这一幕,总觉得哪里生了怪。
一行人不再耽搁,长寿在前领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达到官舍。
官舍荒废不过半月,却已结生蜘蛛网,烟尘乱斗,隐隐间似乎有硕鼠窜动的声响。
简锦心中古怪愈渐不减反增,其实自从进城的那一刻起就已提防起来,总觉得有些事不大对劲。
看上去是孝州郡守突然身亡,城内群龙无首,才会让灾民闹得一塌糊涂,但细想一番过后,其实疑点重重。
其一,就算郡守身亡,底下还留有一群幕僚师爷,管理孝州城的治安,怎么会任由灾民胡闹;
其二,灾民闯城应该有城内守卫阻拦,训练有序的官府守卫控制一群面黄肌瘦的灾民,简直绰绰有余,可最后的结果却是让孝州成为一座空城,实在蹊跷;
其三,灾民都纷纷涌上京城,路途遥远,人马四散,为何不直接留在城内控制百姓?
事情真相如何,从一踏进这个空城就迷雾重重,难寻前路。
简锦被安置在二楼东面的屋子里,许久没开窗,屋内空气滞留,又冷又闷。
简锦打开一扇窗户,正巧看见一个侍卫从楼底下经过,虽是一身侍卫打扮,但他腰间并未佩刀,而面目更是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