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锦瞧见两人都望过来,当即收回飘远去的思绪,皮笑肉不笑道:“你们吃好喝好。”
说着就从他们这桌离开,回到自己的座上,连喝了好几口水清清心神,却是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刚才这两人的谈话完全刻进她脑子里,怎么着都忘不了。
眼下她心里有两个疙瘩。
其一,楚辜要和公主提早成亲。
其二,以后无论发生何事,公主只能是燕王府的正室,而她只能是楚辜的情人。
情人这个字眼深深地刺痛了心,简锦重新倒了一杯水,正要喝下去,忽然被人按住手腕。
视线往上一抬,萧玥正站在她面前,身边没有带着随从,只有他一个人。简锦不禁微怔,“你怎么来了?”
萧玥丝毫不顾忌,大喇喇地坐在她对面,接过她手里的茶盅,说道:“为着这么一个人伤心,不值得。”
简锦没回他。
然而她不说话,萧玥就默认为她在黯然神伤,不想搭理他,忍不住眉毛一跳,心头起了火气,最后克制住才没有发出来,耐着心和她说:“你知道皇上为什么会把婚期提前吗,是他亲自到宫里头去求的。”
简锦听到这话,反过来问他:“这事你怎么知道?”
萧玥道:“这事儿京城里都传开了,也就你一个人不知道。”
简锦淡淡道:“从百姓嘴里说出来的不一定是真的。”
看她嘴这么硬,萧玥心头的火气有点压不住了,眼神变得阴沉沉的,瞧她一眼,冷笑道:“所以你这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简锦依旧是寡淡的语气,“如今京城流言太多,真真假假谁又说的清楚。”
萧玥固执道:“你就是不相信我。”
简锦也被他这样的态度给逼急了,“是是是,你说得对,我就是不相信你。”
萧玥一听这话,立马急了眼,起身指着她说:“你再说一遍。”
简锦也觉得很气,就撂下狠话:“我相信谁也不相信你。”
萧玥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心下改了主意,冷笑道:“简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藏着的秘密……哎你起来干什么,你必须听我把话说完,不然……”
简锦骤然停下脚步,回身看他:“不然你就当众说出我的秘密吗?”
他的招数,她不是没有受过,穿越伊始被便他骗到青楼楚馆里,后来又被他们一伙人逼着和段七独处一屋,她寻到机会跑了,他却是又将她抓回来,先抓到萧府里折磨,然后又拴到野山围场,受了各种伤,他还不满足,憋着一肚子坏水要整垮她。
简锦就不明白了,前辈子到底和他结下什么仇什么怨,他要这样千方百计地针对她?
“你不说吗?”看他愣神,简锦问道。
萧玥触及到她眼里的厌恶,似是被火舌烫着般,竟是一下子心虚起来,“你……”
“既然你不说,那我就走了。”
简锦也没有跟他打虚招,直接要走了,却是又被萧玥一把拉回来。他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个男人拉拉扯扯不方便,就使劲拽着简锦出去,一边走一边还气冲冲地道:“你不相信是吧,得,我带你去看看。”
简锦挣脱不得,无奈地被他拉着走了。
最后两人站在一处挂着喜绸红灯笼的宅院门前,一群下人站在门前搬梯子、挂灯笼,热闹地忙活着。
萧玥指着这处地方,对着简锦说:“这里就是燕王府,你看看上面挂着的红灯笼,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知道。”简锦淡淡道。
萧玥闻言,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戳了戳她光洁的额头:“你的脑子是不是堵着了,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一副死水不惊的样子,是不是我说的话,你都始终不肯信,非要燕王亲自来跟你说是吗?”
简锦看着他,有些无奈道:“我心里已经很难受,你何必再来戳我的痛处?”
萧玥竟是被这话问住,一时回不上来,眼睁睁地看着简锦在他面前转身走了。
他怔怔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竟是不可思议地揪痛起来,好像是被一只手抓住,只轻轻拽了一把,他就痛得十分厉害。
而眼下她一个厌恶的眼神,一个转身的背影,也足以揪起他整个心魄。
“你别走!你站住!”
萧玥从身后追上来,一把拽住她的手,一字字道:“我不是故意要戳你痛处,我只是,我只是……”
他疙疙瘩瘩的,像憋着一肚子的话,简锦看他一眼,更觉无奈:“只是什么?”
少女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眸光清和,樱唇柔软,似沾了水光,轻轻地拂过他心尖上。
萧玥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沉浸在心底那份模糊的、暧昧的记忆终于涌动出来,眸中一直未曾散开的迷雾也随之拂开,他紧紧拽住她的手,声音发紧:“那夜,是不是你?”
简锦乍然听到这话,有些纳闷:“什么事?”
然而这话刚刚落地,她脑中蹭的一下记起来,那,那夜,他撕开她的衣服,彻底知道她的身份了……
“我不懂你的话,你松手。”简锦不想坦白,开始挣扎起来。
萧玥紧紧地拽着她的手腕,缓缓凑到她脸上,盯着她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声音骤沉:“你在骗我,你分明记得。”
简锦挣脱不得,有些心虚地垂下眸避开他的注视,只道:“我没有骗你。”
“你要是没有骗我,为什么不看我?”
“你长得又不好看,为什么要看你?”
萧玥闻言,竟是一时被气到谁不出话,紧攥着她,逼问道:“你敢说我不好看,你眼睛是白瞎了不成?”
简锦垂头闷闷道:“是你逼我说的,我只能说实话。”
“你!你!”萧玥指着她的鼻尖,咬牙切齿地道,“你有胆!”
简锦不想再应他,于是别开脸不再看他。
瞧见她这样儿,萧玥心里头更是气了,要换做往日,他有千百种法子叫她改口,让她就范,可是这段时间以来,不知怎么的心中竟隐隐的对她有了份期待。
他既盼望着见她,能揭开一直困扰心头的谜团,又十分不想再见她,只要一见到面,她眼里的厌恶浓到溢出来。
他无数次想问她一句,她当真有这么厌恶他吗?
萧玥固执地拽着她燕王府大门口走,“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这次我一定要让你看清楚燕王的真面目。”
简锦一听他这话,赶紧扒拉着树,不肯走。
萧玥拽不动她,索性掰开她一根根手指头,结果她又一根根地攀上去,眼里有种决然的坚定,萧玥怒道:“你走不走?”
“不走。”
萧玥直接发狠话:“你不走,好啊,我现在就剁了你的手指头。”
简锦双唇紧抿,不说话,只是倔强地看着他。
萧玥几乎被她眼里的鄙厌所刺到,心里头一阵阵的痛,当下拧起两道长眉,正要用蛮力拽她走,前头忽然来了声响。
小巷子口磨蹭僵持的两人皆是一顿,循声看去,燕王府前停下一辆马车,楚辜已经走下来,正站在边上似乎在等什么人下来。
看到这一幕,萧玥特意回眸看了眼简锦。看到她眸里隐隐的沉痛哀伤,他心里也痛,却要装出很痛快、很不屑的样子,故意道:“你知道他在等什么人吗?”
简锦实在看不下去,扭头要走,萧玥直接扳着她的两肩,迫使她整个人都朝着燕王府大门,都这时候了,逃避也没有用。
简锦睁开眼来,看到一只白皙的柔荑从帘下伸出来,楚辜熟稔地接过来,继而一拉,公主便从马车下来,直接落到他的怀里,随后他拥着她进门了。
瞧着两人亲昵相拥的样子,一股酸意从眼里冒了出来,简锦不想当着旁人的面露这个丑,当即垂下眼帘。
萧玥扳过她的肩膀,看见她的样子,也不忍心再招惹她,叹道:“你也看见他们搂着的那样子,燕王要是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就不该对她是这样的态度。”
简锦骤然抬起眸,眼圈微红,却是固执的没有掉泪,只问道:“现在你满意了吗?”
萧玥闻言一怔。
“我只是不想再看你受到欺骗……”他尝试解释起来,却是渐渐发现这样的理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何况是她。脸上不由露出一抹苦笑,声音发哑道:“我若是想骗你欺负你,也不会用这种办法。”
简锦想要脱出他的桎梏,却是无法离开他,一时心下气馁,声音里都有些哽咽:“我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好不好?现在我只想要回去,你能不能将我放了?”
她都哀求到这份上,他再说什么都是废话,萧玥无力地垂下手,低声道:“往后离他远些。”
简锦却是不再看他,转身走了。
树影掺乱树下人的背影,他怔怔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纤柔却又带着一股抗拒,她打心眼里就抗拒他,不管他做什么事情,她都永远不会信。
萧玥迟缓地垂下眼帘,一时神伤沉痛。
……
察觉身后没有跟来的脚步声,简锦一点点抹去眼眶中的泪,哀伤低落的神情收了起来,清和柔软的眸中只剩下一片冷静。
刚才看到楚辜搂着公主的样子,的确刺痛了她的心,但是她不傻。
之前在围场上楚辜跟公主独自待在一块,公主脸上露出亲昵甜蜜的神情,而楚辜背对着她,简锦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所以就误会了,后来听他解释,才知道是公主故意而为。
这次或许也是同样的误会。
简锦信他。他说的话,她也一并信了。
毕竟两人之间若是没有信任,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私自去了燕王府的缘故,简锦不想让甄侯的人知道她出去过,所以特地从后门进去,等走近了才注意到一对男女正在后门口拉拉扯扯。
男人大约二十几岁的模样,生得唇红齿白,清秀柔和,但眉宇之间存有一股哀伤,正拉着女人的手臂低声哀求。
简锦看这对人难舍难分,知道不可打扰,当下轻手轻脚地走远些,无意一瞥,却是瞥见女人的侧脸有些眼熟,随后定下来细看,这才看清楚女人整张面庞。
细长的一对黛眉,眸中点泪,哀思流露浓浓,不是仙仙还能有谁。只见她推开男人,哽咽道:“如今我已是甄侯府的人,不管生死都不离不开这里,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男人却抱住她不肯走,声音里而是含了哭声,“仙娘怜我这份心吧,要是没了你,我就活不成了。”
仙仙闻言大恸,泪中眼中掉下来,“那夜为何失约负我?”
男人却愣神道:“什,什么约定?”
仙仙道:“我们明明说好要一起坐船离开京城,可是那夜你一直都没有来,我等到天亮却是等来了老|鸨的人。你既然要负我,就不要给我这份希望,你可知道那夜以后,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仙仙哭倒在他怀里。
男人听了这些话,神情震惊又痛苦,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地抱着她。
仙仙哭累了,抹了把眼泪,坚决推开他,人也往门里边走了,狠下心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信了。往后千万别再来了。”说着后门紧紧关上,再不见佳人。
男人垂泪无声,久久瘫坐在地上。
简锦看到这一幕,心下不由轻叹起来,眼下最不想见到这些情怨纠葛,偏偏老天就要让她见到,心里更受打击,随即改了道,直接往大门口走去。
简锦进了大门,正要回屋,迎面却见仙仙垂眸走来,神情低落,连走路都在走神,竟不知眼前有人。
简锦柔笑道:“在想什么呢?”
仙仙仿佛被吓了一跳,抬起脸来看她时,杏眼圆睁,诧异茫然,见到是她这才松下心神,轻轻拍了下胸口,微笑起来:“二爷怎么走路都不出声,着实吓了仙仙一跳。”
简锦道:“我看你走路没心思,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仙仙有着一副心思柔软细腻的性子,一般将情绪藏得深深,不轻易流露出来,这会儿神色忸怩起来,不好说。
简锦也不逼着她,只是见她被情所困,和她现在一样,便安慰道:“这段时间我在外面奔波,也没有顾着府内,要是冷落了你,你不开心了尽管跟我说,如果是遇到别的事,也别怕,不是还有我在么。”
听到这般熨帖的话,仙仙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泪珠竟然直接从眼眶里掉出来。
她忙低头擦拭,又笑道:“二爷这话仙仙领了,只是仙仙现在好着很呢。”
简锦明白,就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没事,那我先回屋了。”
仙仙目送她离开,见人走远了,憋着的泪这才掉下来。
情这一滋味,有时候叫人受着,真真是要摧人心肝,断人泪肠,有时甚至要叫人难受一辈子。